小女孩也会笑得更甜了吗?她会当他的小女朋友
也许这就是命运。
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两个人都已经累瘫了。一整天都在擦鞋,可是他们的脸上却还是有着开心的笑容。
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真的赚下了不少钱。老张算了算,居然有一百八十三块。比他们原先所想的都多。
在小小木屋社区的外面,老张开心地拍拍男孩的头。快要过年了,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意都会特别好,说不定到过完年就可以赚个两千块钱也说不定,到时候要买什么参就够了。”
初一用力地点点头:“嗯。”
老张突然蹲下身子,慈祥地看着初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玩具交到孩子的手上。“初一啊,今天是你的生日,老张不能买蛋糕给你吃,那太贵了,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再买,老张只能送这个给你。”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手上用竹子做成的小手枪,那不是一般大人做的那种,而是摊子上买的手工精致的小竹枪。他开心得几乎合不拢嘴:“哇,谢谢老张。”他说着转身大叫着冲进小社区里。“我要拿回去给阿婆看。”
“小心点,别摔跤了。”老张边叫着边笑了起来一眼眶却有些湿润一一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根本还在吃奶呢,初一却已经要负起照顾他阿婆的责任了。
今天来擦鞋的那一家人里也有个男孩子,人家的命就比他要好上太多了。
什么叫公平?事实上,人一生下就是不公平的——
“老张”初一慌张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老张,啊婆她——阿婆她——!”
他吓了一大跳,连冲带跑地冲进初一他们那间破落的小木屋。“怎么了?”
瞎眼的老太婆躺在地上呻吟着,初一又惊又怕的扶着她。“阿婆她——”
“别怕别怕”老张安慰地说着,上前将老太婆扶到床上。“你阿婆可能是不小心摔下床而已。”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比起前一天,老太婆显得更瘦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种消瘦法的,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喂?阿婆,阿婆?你怎么样了?”他推推初一——“我的庆头有一瓶白花油,你去拿来。”
“喔”初一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阿婆:“好。”
“快去。”老张轻嚷着将孩子推了一把:“这里有我,你怕什么。”
初一关上门冲了出去,床上的老太婆呻吟着清醒过来。“谁?”
“是我。”老张轻轻地将她的头放正,他们虽然语言不怎么通,可是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你怎么样了?”
“初一有没有在?”
“没有,我叫他去我那里拿白花油来给你擦?”
老太婆苦笑了一下:老了,不中用了……我本来是想给初一煮一点面线吃的……老张——”话还没说完,她便狠狠地咳了一阵子。老张连忙随便抓起放在床头的布给她。
“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她咳出血丝后才略略喘息一下,努力地摇着头。“我不会好了……”
“阿婆……”
她还是摇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是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这是初一的阿妈,初一出生的时候她就被抓去关了,判了四年刑,现在早就该放出来了……”她喘息着掉下泪来。“我大概快不行了,如果我死了……”
“阿婆。”老张焦急地打断她:“不会的快过年了,你说这种话做什么?万一初一听到了就不好了。”
老太婆无言地将照片交到老张的手上,又是一阵狂咳。
“你看你,叫你不要说那么多……”老张回过头想找水,却看见初一颤抖地站在门口。“初一……”
初一勉强笑了笑,走到床前。“阿婆,你有没有好一点?”
“傻孙,阿婆现在不是很好吗?”老太婆勉力伸出手碰碰孙子的脸,那手几乎是没有温度的——“炉子上有阿婆做给你吃的面线,今天是初一的生日,去拿一碗给老张吃。”
初一懂事地点点头,强忍住哭声转身去拿碗——恐惧深深地占据了他的心思—一万一阿婆真的死了,他要怎么办?”
他知道什么叫死,死了就是被埋在地下,永远都不会再起来。
他不要阿婆死——
“初一,你先到外面去等,我来弄就好了。”老张轻轻地说着,老太婆已经再度睡着了,初一那颤抖强忍的背影让他看了辛酸。
孩子是怕吵醒了老太太,怕她难过,所以才强忍着哭声?
想到这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些,他的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
初一点点头,轻轻地转身走出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屋子。等老张盛好面线走到屋外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静静地低着头等着。
“初一……”老张坐到他的身边。面线已经有点凉了,快吃。”
初一低着头接过碗,不让他看见他的泪水,他努力将碗里的面线吃光,在吞咽间总有间断的硬咽声传出———
“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爱哭。”老张沙哑地说着:“你还要照顾你奶奶。”
初一吃完了面线,轻轻地将碗放在旁边,抬起脸来,脸上的泪痕犹湿:“我阿婆是不是会死?”
他没有说话。
“我听隔壁的王太太说,人死了就会被埋在土里面,永远都不能再起来?”
他还是没有说话。
初一静静地哭了几声,那声音无比的悲惨:“如果阿婆死了,你就会带我去找我阿妈对不对?”
老张终于轻轻的开口:“你想不想你阿妈?”
初一摇摇头,从很多人那里听来的——他们说他的母亲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他们说她不知道和谁生下了他之后就被抓去关起来了—直到现在,刚刚阿妈说她早就应该放出来了,可是她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们一眼。
“你不想看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她也不想来看我和阿婆。”他的声音里有倔强的压抑。
老张叹口气,他也听说过初一的母亲不是个好女人,她生下初一之后就走了,没多久就有警察来说她和娼馆的保镖联合搞“仙人跳”被抓到了判了刑。这几年来也没见过她寄钱或者是来看看老太婆和初一——
这样的女人就算把初一交给她,恐怕她也不会好好对待这孩子的。
“她不是好查某人。”
这句话他是用台语说的,老张讶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初一坚决地用国语再说一次——“她不是好女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没来看你一定有原因的……”
“因为她被警察抓去关起来了。刚刚我阿婆说她早就应该被放出来了,可是还是一样没来。她也没有写过信给我。”
“初一——”
“我不要听,我也不要去找她。”初一站了起来,很大声地说着,仿佛是为了说给自己听似的!“就算我只有一个人,也不要去找她l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说完,他就转身进去,坚定地关上门——
那年的农历年之前,他们便埋葬了初一的老祖母。
初一一直没有哭。他忍着泪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将他的祖母放进一个大火炉里——他们没让他再继续看下去,但是他知道等祖母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埋葬祖母的钱是老张出的,其他住在附近的人们也替祖母凑了点钱作法事,没有人知道留下来的初一该怎么办?
林老太太过世之前一直希望初一可以回到他母亲的身边,但谁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春美。
他们只知道她叫春美,一个总是关在牢里,要不然就是流落在花街柳巷的女人——他们不胜欷献。初一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现在才七岁——
老张张罗好一切之后,带着初一回到他们的小木屋,屋主几天之前就已经来说过要讨回这间房子了。再过不久,初一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是个大男人,怎么带初一这样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邻居们已经劝过他几次,叫他带着初一去找春美了,他怎么都狠不下这个心。可是现在……
事实总要去面对的一
“初一……”老张困难地看着孩子那张茫然的面孔。“你阿婆已经过去了……现在……”
“你想带我去找我阿妈对不对?”
老张低下头。“我听说她可能会在宝斗里,要不然就是在北投。”
初一忍住泪水,故作坚强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
“我自己会去找她。”
老张连忙摇摇头:“怎么可以让你自己去找她。我会带你去的,万一她不想要你的话,你就跟着我过日子,虽然苦了点一,但是总可以过的。”
孩子稚真笔直的眼光几乎教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老张微微低下头,声音里有种对现实无可奈何的虚弱。“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找她,可是——可是她终究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