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她勉强微笑:“那个人只是个不很熟的朋友,我没想到他会来找念祖。”
“他说他下次还会来。”她忧心地说着:“要是他再来那怎么办?”
“打电话报警。”叶罗恳求地拉住张老师的手:“念祖绝不能给他,请你多注意一点!”
“我会的,可是下了课我就没办法了。”
“我会来接他的。”沈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的身旁:“谢谢你,老师。”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张老师腼腆地微笑。
“我们走吧!念祖不耐烦了。”他轻扶着她的肩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妈,今天有个好奇怪的叔叔来找我啊!他还给我钱,可是我都没有拿喔!”念祖坐在叶罗的旁边,晃动着他小小的腿说着。
“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念祖侧着头想了一想:“他还说他跟外公喝过酒,我告诉他外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能喝酒了啊!他说他跟外公喝酒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这样吗?”叶罗近乎严苛地问着。
“还有啊!他还问我以前的爸爸对我好不好。”
“那你怎么说?”
“我就跟他说对我、对妈妈和沈叔叔都很不好啊!”
“你怎么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说这些话?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吗?你全都忘了!”
念祖低下头,嘟起小小的嘴唇:“可是纪叔叔说他和你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而且你不是教我小孩子不能说谎吗?”
“还敢顶嘴!”她大声斥责:“这么不乖!妈妈平常教你的都忘了吗?万一那个人是坏人怎么办?你要是被抓走了怎么办?”
念祖扁着唇,眼睛已在眼眶中打转:“对不起——我不知道纪叔叔是坏人……”
叶罗看着泫然欲泣的儿子,这才知道她刚刚的口气有多坏。
保护孩子的天性使她失去了理性,变成一个可怕的母亲。
她轻轻地牵起念祖的手;“念祖,那个纪叔叔是不好的人,你以后不可以再和他说话懂不懂?妈妈刚刚太凶了很抱歉,可是你绝对不能再和那个人说话,不管他要带你去哪里,给你什么东西,没有妈妈的准许都不可以!”
“那个纪叔叔有那么坏吗?”他仰起泪痕犹存的小脸意问着。
迎上后照镜中沈刚不赞同的眼,她反抗似的抬起下巴:“对!他非常坏!”
“我们离婚。”
Carol正在卸妆的手停了下来,自镜中不可置信地瞪着纪天扬:“我说过不可能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我‘要’离婚,不管你同不同意!”纪天扬笃定地拿出纸笔:“签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她发疯似的一把抢过协议书撕个粉碎:“我不同意!1永远不会同意!”
“根据美国的法律,夫妻分居七年以上就可以诉请离婚。我们还差一年就到期了,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可以申请婚姻无效,到时候你会更难看,不要逼我这样做!”
Carol惨白的唇颤抖着,纪天扬坚定的唇抿成一道直线,在镜中相对。
十年的婚姻只换得他没有感情的凝眸,只换得彼此仇人似的憎恨——
“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爱你。”
“为什么?!”Carol泪流满面地嘶吼:“我哪里比不上她?!我给了你一切!而她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离婚?!”
纪天扬叹口气:“别这样,这不是你的方式。”
“我的方式?”她凄然而笑:“你看过我的方式了吗?你了解我的方式了吗?你只知道我是个用尽方法要得到你、要讨好你欢心的女人。除此之外,你什么时候用过正眼看我一次,和我说过一次话?!”
如果我根本不爱你,那我又何必去了解你?纪天扬这样想着,却不忍说出口。
Carol对他的确下过一番心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想过于伤害她。“Carol,爱不是单方面的事,也不是一张单程车票就可以保证到达目的地,我无法爱你并不是我不愿意爱你。我们尝试了十年,何苦再继续下去?”
“就这样?”
他无奈地点点头。
Carol深吸一口气,将脸上哀哀切切的泪水拭去,除了红红的眼眶已看不出曾哭过的痕迹。
“好,我签。”
纪天扬呆愣半晌,好一会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自抽屉中拿出已签好名字的协议书:“拿去吧!”
他怀疑地接了过来:“你确定?”
Carol沉默地点了一根烟,神色如烟一般渺茫:“去吧!去寻找你的青鸟,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纪天扬凝视纸上的黑色字迹,仿佛害怕它会突然凭空消失:“这——你是什么时候……”
“来台湾之前就准备好的。”她悲哀一笑:“那时候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一直不肯去承认而已。”
“可是我们还没有去找律师……”
Carol摇摇头,喷出一口长长的烟柱;“不必了,连爱都可以舍弃,那么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这十年你很努力扮演丈夫的角色,你现有的一切都是你该得到的。你在‘宏星’的职位也不会有变动,这件事我可以作主,我们的婚姻失败和你的才能并没有关系。”
这么容易?他简直不能相信!
眼前冷静的女人和他的妻子——不!该说他的前任妻子,有着天壤之别。
纪天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渴望自由已有十年之久,而如今得到了,却仿佛一场梦般的不真实——他甚至没有损失一分一毫——
“我订到机位就会立刻回法国,你不必担心我会破坏你的好事。”Carol站了起来,走到相邻的小房间前却突然回头。
“什——什么事?”他支支吾吾的,眼中闪着惊惶,手上的协议书捏得死紧,担心她突然改变主意。
她微微苦笑:“你可以去告诉叶罗,当年安蜜和她所说的话全都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很抱歉欺骗她。另外就是——”雾气再度上扬,浸湿了她的眼眸:“我祝你们幸福。”
纪天扬望着她轻柔地关上房门。
突如其来的好运使他动弹不得,现在再看那张他厌恶了十多年的脸孔,也觉得她美丽异常。
他有些怅然若失,但手中标示着自由的文字却呐喊着他成功的宣言。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叶罗,想告诉全世界!
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车子驶入大楼前的回廊,车内窒人的低压总算稍稍升高了,三人都为即将回到家而松了一口气。
“叶罗。”
念祖的脸色刷地惨白,手紧紧地拉着他母亲的衣角。
林文豪站在车子的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们可以谈谈吗?只要一会儿就行了。”他有礼地请求。
“妈——”
“不要紧。”她顿时忘了她的不悦,扮起微笑安抚她的儿子:“你和沈叔叔先上去,妈妈马上回来。”
尽管她很想尖叫,很想叫他滚,但在孩子的面前,她不能露出她的恐惧和怒气。
“只要几分钟。”林文豪低声下气地说着。
叶罗拍拍念祖的头,打开车门。
“我给你半个钟头,如果你半个钟头后还不上来,我会下来找你的。”沈刚话是对着叶罗说,但眼神却冷冽地看着林文豪。
二个男人交换了彼此深恶痛绝的眼光。
“你们先上去,我马上回来。”她关上车门,努力以最傲人的姿态走向林文豪。
望着车子开向停车场,她没来由地泛着一股寒意。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林文豪挤出他最温和、也是最迷人的笑容说道。
她冷冷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你的保证已过时太久了,它从没生效过!”
林文豪尴尬地朝四下看了看;“我们可以另外找个地方吗?”
“没那个必要,你不是说只要几分钟吗?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可以了。”
“是关于你的旧情——”
她转身即走,浑身散发出无庸置疑的怒气。
“等等!”林文豪一把拉住她:“听我把话说完!”
“我没必要站在这里听你污辱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放手!”
“叶罗。”
她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脚,在脑海中拼命叫自己冷静!
那不会再发生了!永远都不会,你不必怕他,永远都不必再怕他了!
那不会再发生了……
她在心中默念着那些句子,仿佛那是咒语一样可以保护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放手!”她用尽力气,却只发出耳语般的声音。
林文豪惊觉她的苍白和眼眸闪着的恐惧,他立刻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对不起!”
她踉跄地抚着自己的手臂,远远地避开了他。
林文豪愧疚地伸出他的手,又及时收了回来。
他一直只想到自己受到的伤害,却没发现,她和孩子受的伤害比他更大更深——那是一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