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心灰意冷,真的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精力,我真的没那些气力再去与这些人争辩。
走出办公室,发现原本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车不翼而飞,地上用粉笔写了几个号码。我怔征地站在那里,真是连想哭也掉不出眼泪。当然了,那几个号码我可眼熟得很,我发现原来“人生如戏”这四个字是真的。
我的人生果然真是一场笑闹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路上车水马龙,每辆计程车上都坐了乘客。我站在路上衣服很快便湿了,一脸的粉妆恐怕也已残败。
我决定走路回家,一个钟头的路程走起来艰辛异常。想想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却要在这种时间踩着高跟鞋、穿着湿透的衣服、顶着一脸残不忍睹的妆在路上走一个钟头——我不知道是我特别不幸?还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雅格上车!”
车水马龙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为了继续我的悲惨,我甚至连头也懒得回,索性当成没听到。
“雅格,我叫你上车!”车里的人不死心的硬将车子往前开,来到我的身边大叫。
我为什么要上车?尤其看到车里的人正是方药的时候,我只想掐死他、吐口口水到他脸上。该死的!我这个人真是懦弱到了极点;我甚至没种对他破口大骂、没种叫他去死、没种把稿子甩在他脸上跟他说我不干了。
方药对我沉默的坚决感到很意外,他蹙着两道眉毛瞪了我好一会儿之后竟然叹口气:“我知道我刚刚很过分,我向你道歉,现在你可以上车了吗?”
如果继续坚持下去便显得我这个人小家子气,更显得我是个没度量的女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车,只有自我解嘲说因为我终究是好面子的女人,明知道对自己没有好处,偏偏狠不下心得罪人。
叹口气,我还是上了车。
方药随手指指车子后座:“那里有面纸,把你自己弄干吧。”
我抽了一大把的面纸,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一些,但是阴冷的天气还是让我忍不住打哆嗦。
方药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回头看我:“这就是耍性格的下场,刚刚叫你上车你为什么不上车?”
方药这个人,在设计界许多年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得过几个奖项之后似乎变得心高气傲起来。没错,方药的确很有几分才气,但是他的性格却教人不敢领教,暴君似的男人实在有点可怕。
他早已习惯人人对他言听计从,谁敢拂逆他的意思便是杀无赦。我亲眼看过无数个员工只因为当面得罪了方药,便让他一句话踢出公司;理由很简单:他是公司的主要设计师,没了他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与不顺眼的人一起工作。设计公司方药有一半的股份,虽然不管内务,仍然是半个老板,他想炒谁的鱿鱼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来,我和他只有业务上的接触,光是业务上的接触已经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没有必要,我连靠近他一公尺都觉得背脊发凉。
“我一定很让你生气对不对?”
该怎么回答?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基本上我连大声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方药看我一眼,眼晴里居然有几分钦佩似的光芒。“你的脾气在公司是公认的好,我却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刚刚老陈说我对你的态度大过差劲了,要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你很讨厌我?”
我摇摇头:“你是老板,我是你的员工。你是设计师,而我是AE,我没有生你的气的权力,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不是在公司,你大可不必说这种场面话。”方药微微一笑。“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我没有脾气。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我也有我的脾气,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在方药的面前发脾气?呵呵!就算不想干了,起码也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吧?方药这个人,骂起来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更何况以我的口才与他开骂,十成十会死得很难看。
“方药,你要去哪里?”
“一起吃个饭?”
“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吃饭,我想回家。”
“那么我送你回家换衣服,然后去吃饭好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方药要请我吃饭?
他笑了笑,后脑勺的马尾很潇洒的晃了晃:“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了,除了公司聚餐之外没有一起吃过饭,我觉得今天该请你吃饭算是赔罪,你愿意赏光吗?”
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叹口气点头:“当然愿意,现在请你先送我回家。”
一路上方药没有再说话,偶尔目光接触,两个人都觉得不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认识许久的人,同在一个小空间里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题。
我在公司大概是个很不出色、也很不显眼的人物;除了上下班,我几乎不与公司里的人接触,我是中立的、隐形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一个人。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对公司其实没有什么建设,因为我的业务成绩也不算好,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在一个限度之内。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办法待在这种广告设计的公司,可是我却一待就是五年,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广告公司的人事流动量很大,许多业务人员熬不到三个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设计人员的替换率也不低,一年来个三、四个设计、走三、四个设计也是很平常的事。最近经济不景气,客户减少了,人员也跟着减少,否则像王先生那种中小型企业主的案子,方药根本不屑做。
我不知道方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方药的女朋友多到我们数也来不及数,当然更别提要去记她们的芳名了。我不相信他说要向我道歉的这个理由,方药这个人在设计界呼风唤雨,他为什么要向我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小AE道歉?也许是公司要裁员——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方药,如果你是要跟我谈工作的事……”
“我下了班之后从来不谈公事,上班已经够辛苦,下了班还不能放过自己,那岂不是太惨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只是吃个饭也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方药将车子转进巷子里,停在小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对着我淡淡一笑:“你大多疑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请你吃饭而己。上去吧,我在巷子口等你,不必太正式,随便吃个便饭好吗?”
后面有车子跟进来,不耐烦的喇叭声震天响着。如果我再继续问下去,这条巷子会变成停车场。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下车,关上车门之前还是十分疑惑的看了方药一眼——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是我想不出来。
上了楼,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而且似乎非常熟悉?
我楞楞地想了足足一分钟,把过去五年来与方药接触的情况都想过了一次……方药从来没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员工地址写的都还是过去与俊朗一起租房子住的地址——那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第二章
典雅的日本科理店躲在豪宅大户的小巷弄之中,毫不起眼的招牌有些靦腆的挂在巷子口,门前也只有两盏红色的小灯笼告知来客已经到达目的地,但是走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高朋满座。
矮胖的店主站在料理台前,双手忙碌切着鱼肉,脸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容招呼。女侍操著有些日本口音的国语亲切招呼,仿佛对方药十分熟稔,迳自领着我们走到里面的小包厢里。
“请稍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你试试看,说不定你会很喜欢。”方药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干净雪白的T恤。他的态度十分轻松自在,懒洋洋的面孔带着几分慵懒,那表情几乎像头晒太阳的狮子。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常来。”
女侍很快打开门进来,两瓶温热的清酒和几碟精致的小菜送到跟前,然后不发一语退了出去,和煦的微笑像是对待家人一般。难怪如此不醒目的地点仍然有这么多客人,这里给人的感觉温暖而舒适,像是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小菜看起来非常美味,我这才发现自己实在饿坏了,饥肠辘辘的声音大得有些惊人。早上吃了一个面包之后就没在吃过任何食物,今天一整天浑浑噩噩、乱七八糟的过去,我觉得像是打过一场莫名其妙的仗一样既饿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