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史蒂芬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转身走到门口。“这是六国观察团的成员,凯莉·霍克小姐。凯莉小姐,这位是伊恩·伍德医生。”
“本台综合报导。负责监督巴尔干半岛情势的六国观察团,本日稍早在阿尔拜特发出最后通碟,要求南斯拉夫联邦旗下的依特丹在五月二十三日之前就阿尔拜特问题召开和谈,否则北约将动武介入。这项最后限期稍后也获得联合国安理会的正式支持。同时,英国外相库克昨天也到达南斯拉夫,向依特丹总理黎诺费奇及阿尔拜特总理奇亚卡克发出和平最后通碟……”
此时帐篷内的收音机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附近的人们全都集中到帐篷外面认真地倾听着消息。他们脸上亦忧亦喜的表情,复杂得连世上最好的相机也无法完全捕捉。
“五月二十三日……那就是说我们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可以安心喽。”伊恩微笑地注视着凯莉。“这都要感谢你们的来临。”
听他的口气,他并不认为这次的战事会在各方的压力下平息。
凯莉对战争与政治茫然无知,面对伊恩微笑的注视,她的心傻得漏跳了一拍,然后猛然加速起来,而她的脑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伊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挽住她的手转身面对帐篷外的人们。
“这位是凯莉·霍克小姐,也就是刚刚新闻里说的‘观察团’小组成员,他们是为我们带来和平的使者。”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帐篷外的人们全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开心得欢呼起来,好像和平真的已经降临,就躲在凯莉的口袋里一样。
凯莉傻傻地回头注视着伊恩,他的脸上有一丝黯然的笑容;那是个白色谎言,只是他的笑容很美。
拍过世上无数良辰美景,她现在才发现,原来男人的笑容也可以这么美。
阿尔拜特每个清晨都有雾,迷迷漂漂的雾气穿过众多山峦来到阿尔拜特,轻纱一样的雾气阻隔了战机的视线,让清晨的阿尔拜特总是特别宁静。
伊恩领着凯莉来到附近的田野,那里曾经是一整片嫣翠花田,如今却杂草丛生,惨不忍睹。
伊恩在花田边坐下来,他微笑地采一朵小巧的黄色花朵交给凯莉。
“这花名叫丽塔,在阿尔拜特人们的心中代表了希望。丽塔花很容易活,阿尔拜特的每个地方都可以轻易发现。很漂亮吧。”
丽塔花的造型十分简单,五片小小鹅黄色的花瓣簇拥着浅紫色的花心,柔嫩的模样像是风一吹便要夭折。为什么这样的花会代表着希望?如此脆弱的希望?
伊恩的眼光双向远方的山峦。阿尔拜特是如此的多山,隐藏在山峦之中的地方不都是桃花源吗?怎么这里却是如此战乱纷扰?如此血腥?
凯莉在他身边坐下,眼光随着他的取得老远。她隐约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是因为这里还保留着阿尔拜特过去的些许容貌吧。因为这里看不到战争、看不到炮弹所造成的丑陋伤痕。
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带着微润的青草香气,凯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伊恩微笑的表情立刻映人眼帘。凯莉的脸立刻红了。
伊恩很有趣地瞧着她。“你这么容易脸红,与传闻中的你很不一样。”
“传闻中的我?”凯莉的心顿时冷却,脸上羞怯的表情也消失无踪。“传闻中的凯莉·霍克是不是跟个冷血杀人魔没什么两样?”
伊恩摇摇头。“我以为你看起来会更老一点、表情更硬一点、也许眼光会更锐利一点,而不是……”
“而不是?”
“而不是像一朵丽塔花。”
凯莉愣愣地注视着伊恩,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是伊恩似乎也没打算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眼光很快又转向山峦。
“我以为你们现在正与总理一起吃早餐。”
“他们没有我一样可以吃早餐。”
“你是摄影师。”
“但并不是政治记者。”
伊恩感到十分有趣。传闻中的凯莉·霍克冷血无情,几乎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但是眼前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冷血狂魔。相反的,她看起来很脆弱、很迷惑的感觉,像个刚从梦中醒来,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少女。
“你为什么来这里当医生?”
“因为这里有很多人需要我。”
“美国当地也有很多人需要你。”
“是啊,帮派械斗、高速车祸、谋杀……”伊恩苦笑叹息。“我厌倦了那些事,更厌倦一天得救同一个自杀者三次的情况。”
“有那么糟糕?”凯莉被他话中的无奈说得楞住。
“也许我太悲观,但是我宁愿到这样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善良纯朴,而且愿意来这种地方的医生很少,我算是奇货可居。”他脸上依旧带着一抹微笑。
她听说伊恩过去救过现在的总理奇亚卡克,两个人私底下乃是至交。这会是他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一个皇室御医头衔?
她没有开口问出她的问题,因为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在这样战乱的地方,目前的宁静显得多么难得,他们甚至可以听见不远处难民营里孩子们值笑传来的声音。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这里?没有更好的题材了吗?”
“因为我失去拍照的感觉。”凯莉坦白耸肩。
“什么样的景象才能让你有感觉?”
“像……就像你昨天救回那个小孩子的景象。就像——”一回头,发现伊恩深蓝色的眸子正专注地看着她,她立刻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来。
“像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脸火焚地燃烧起来,而她的心跳严重失速。
“伊恩!伊恩!”他们的身后墓然传来孩子哭叫的声音:“快点来!露露……露露……”
伊恩霍然跳起身。
一名穿着十分破烂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朝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伊恩很快赶上去。“怎么了?慢慢说妮迪。”
“露露……”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露露”
小女孩没命地拉着伊恩的手往难民营的方向冲,凯莉也跟在他们身后。这才发现那小女孩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说话的口音与当地的孩子们也不一样——那是个吉普赛小孩。
伊恩的帐蓬外已经集合了一堆人,他们往帐篷里面指指点点的、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看到伊恩回来,他们竟有些不情愿似的让开一条路。
“那只不过是一条狗!”
“何必为一条吉普赛狗浪费我们的医药?”有人极为不满地说道。
“就算是个吉普赛人也不值得!”
“对!”
凯莉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只见帐篷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紧紧地抱住一条老狗。女人咬着牙,一双坚毅而明亮的大眼睛努力隐藏表情,但终究敌不过对于老狗的爱护而流露出一丝恳求:“露露……它早上起来就很不对劲,不肯吃也不肯动……我上前看它的时候才发现……。它肚子下面的伤口裂开了!”
“让我看看。”伊思温柔地走到女人面前,轻轻地将奄奄一息的老狗翻个身子,它肚子下方果然破了好大一个洞。黑色的污血不断流出,阵阵恶心的臭味飘散在空气中。
“臭死了!”帐篷外的人们掩鼻大叫。“医生,你不会真的要救那条吉普赛狗吧?”
吉普赛人在当地极不受欢迎,甚至许多依特丹人也讨厌吉普赛人。因为吉普赛人的政治立场时左时右,许多吉普赛人喜欢见风转舵,哪一派获胜的机率高,他们便投靠哪一派,然后在投靠之时自然也就免不了出卖另一方的人马,这样的政治心态,让两边的人们都极为厌恶吉普赛人。
难民营里的吉普赛人通常都是遭到当地居民报复而失去了屋子田地才躲进来的,只是他们在难民营里的处境依然非常艰困,许多人喜欢偷偷地袭击吉普赛人以发泄内心的怒气。
“这种狗还救它做什么?”
“我们反对用我们的资源去救这种没有用的吉普赛狗!”
帐篷外的人们愈来愈激动,他们的吼叫声渐渐淹没了帐篷,小女孩妮迪恐惧得紧紧抱住母亲与老狗,无邪的眼惊慌地四下张望?害怕他们会冲进来夺走她的露露。
史蒂芬这时候赶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也有些慌张,但是他很快恢复镇定,立刻走到凯莉身边佯装出歉然的神态。“很抱歉,霍克观察员。他们通常不是这么……呢……不友善的。”
帐蓬外的人们这时候终于注意到凯莉,也想起伊恩介绍她是什么“六国观察小组”的成员,会为他们带来和平——想到这一点,他们登时禁声,警告的眼光同时转向其他人,示意对方不准开口。
凯莉有点好笑,但却非常配合地让眼神阴暗下来,表情也转为怀疑。
“我们这里的人们呢,都是非常善良的。不管是人还是狗全都一视同仁,只要是生命都会尽心尽力抢救的。”史蒂芬得寸进尺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