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像郁孟霆这般有权势又不媚外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那些和他打交道的洋人是不敢表现这种歧视心态──至少在他面前不会──而这也是保护梅的最大屏障。
“然后,他们抢走了我的成绩单,并骂我是杂种,我气极了,一心只想夺回被撕毁的成绩单。有一个男孩,说要看看我身体其他的部分是否也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当时他们的笑容好邪恶,我直觉要逃;在一阵混乱的拉扯中,我被推倒在一堆稻草上,而我的背也被耙子划了一大口,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其他人也吓坏了,就一哄而散……”
“你没有告诉雷,对不对?”孟霆的手指依然来回抚着那道疤,心疼至极。
“爹地为了维护我,已经牺牲太多,我不想再让他操心,所以,我只告诉他,我是不小心跌倒的……我一直以为那道疤不见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到。”
梅的双颊不禁绯红。
“别去教书了,好吗?起码休息一阵子。”
“可是,才刚开学……”
“你真个有责任感的小东西,但你也得为我们的宝宝着想一下吧!”孟霆的手抚上她依旧平坦的腹部。
“不要!这样我以后就见不到颖竹了。”一想到这,梅的心情就不免沮丧起来,她总觉得与颖竹之间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牵系。
“傻丫头,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不教书并不代表见不到颖竹,你可以去她家拜访,她也可以来这里陪你啊!”孟霆啼笑皆非。
不教书的协议就在孟霆的热吻中算是确定了。
属于两人的爱意呢喃再度漾开。
秋意微凉,夜幕轻垂如纱,热烈激情、缝绪柔情无限……
* * *
认识颖竹这么久了,梅第一次到关家作客。
自从孟霆替她辞去圣母堂的教职工作之后,梅整天窝在家里当“闲妻凉母”,今天难得亲自去接小磊他们下课,就难推却颖竹的盛情邀约。
“我阿玛和额娘还没有回来,他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去散心的。”颖竹带领她们进入客厅。
阿玛?额娘?颖竹是满人?
“龙翔来过吗?”梅好奇地问,颖竹脸上立刻飞上两抹红晕。
“他只送我到门口,没进来过!不过额娘见过他了。”
“哦!结果呢?”光看颖竹一脸靦腆甜蜜的笑容也知道答案了。“很满意,对不对?”
颖竹红着脸点头。天!她不好意思的表情和龙翔简直是一个样子。
“不谈这个了!我家后院养了很多小动物,要不要来看看?”颖竹开心的提议。
“要!”梅还来不及作反应,小磊和小聆早就抢先开心的回答了。
“呃……我最近比较容易感到疲倦,还是你带他们去看就好了,我待在这!”梅笑笑说。
“也好!后院地滑,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小心点好。我们等一下就回来。”
一手牵一个说道。“来!阿姨带你们去看公鸡。”
待她们走后,梅才定下心来环顾整个客厅──完全的中国风味,书画满挂,玉雕龙狮放在小几上,木雕的中国座椅适宜地摆至两侧。
一面全挂满相片的墙紧紧吸引了梅的注意。
她走上前细看,有些相片感觉年代相当久远,而相片中的人身上所穿的服饰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其中有一幅已微泛黄的年轻夫妻结婚照,更是让她久久无法自已……因为它下方有两行小字──
爱新觉罗·瑾裕。
瓜尔佳·世尔。
爱新觉罗·瑾裕?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这个名字?她和颖竹是什么关系?
望着相片,泪水不自觉地如珍珠般滚落。银姨的陈述与爹地日记中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觉得脑中一片紊乱,无法理出任何头绪。
“好奇吗?”一句温柔的问候在梅身后响起。
梅吓了一大跳,反射性的转过身。
“你还好吧?”来人显然被梅满脸的泪痕所惊惑。“是不是不舒服?”
“还好!”梅有点不知所措。“颖竹带孩子们到后院去了。”她一面说,一面以手努力地擦拭泪痕。
“你就是梅吧?常听颖竹提起你。我是她额娘,你叫我瑾姨就行了。不好意思,你关伯父被几个好友拉住下棋去了,所以只有我先回来。”
梅忍不住直打量着眼前这位“可能”是她妈咪的瑾姨──尽管衣着朴素,仍掩不住那股谈吐不俗的气质。
“你们是贵族?”梅用手指了指相片,她怕自己会泄漏心申的秘密,赶紧转移话题。
“贵族?我想你指的是皇亲国戚吧!”瑾姨点头,并用手指了另两张相片。“以前是的,现在已经没有皇室了。革命就是这么回事,推翻一个政权建立另一个政权。他是我阿玛──毓亲王;世尔的阿玛是靖亲王,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你关伯父是很典型的联姻夫妻。”
“但你们之间必定有很深厚的感情,否则,不会如此恩爱近二十年。”梅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一阵心痛扩散开来,爹地如果知道妈咪过得很幸福,不晓得会不会感到很欣慰。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和相爱的人共结连理,很多人的感情是在婚后才培养出来的。”瑾姨嘴角牵动一缕幽然的微笑。“世尔是个凡事用爱包容的人,这些年来我很幸福……”
瑾姨眼中隐着泪。“对不起,跟你说这些。”
梅摇摇头,眼中同样噙满泪水,她相信瑾姨心中仍或多或少思念着爹地,但……她是否也惦记着她这个女儿?
面对瑾姨,梅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亦中亦西的梅,瑾裕也有一种难言的熟悉与亲切感,她以前是否见过她?
“你的脸色真的很苍白,到底要不要紧?”瑾姨用手拭了拭梅的额头,像一位慈母疼爱女儿般。
“没事!不要紧的……”
“额娘!你回来啦!”颖竹带着两个小“土”人回到屋内。
“瞧你们两个,玩得灰头土脸的。”梅用手绢轻拭语聆的额际。“好玩吗?”她必须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好玩!”语聆开始兴高采烈的叙说着。
“颖竹,你先带他们去梳洗,我去厨房交代一下晚餐。”瑾姨微笑地朝梅点一下头便往厨房走去。
望着渐去的背影,梅始终无法相信自己已经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晚餐时,梅终于见到了颖竹全家人。
关伯父,严肃传统、说话沉稳、气质庄严而冷静,不轻易表露情感,但看他望着妻子时的柔情眼神,可以确信他必定是个深爱妻子的男人。
瑾姨在关伯父面前更是有股难言的尊贵之美,虽然他们并非因相恋而培养出深切相依的情感。
“梅和咱们家真是有缘,她的名字刚好和我们姊弟凑成松、竹、梅──“岁寒三友”呢!”颖竹边说边挟了块鸡肉到梅的碗中。“怀孕的人要多吃点。”
“听梅姊姊的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吧!”颖竹年仅十六岁的弟弟──关颖松,开口问道。
“你记性都长哪儿去了?不是早告诉过你,梅是从英国来的吗?”颖竹算是替梅答话了。
梅有点心虚的偷瞄了瑾姨一眼,却发现瑾姨也正望向她,眼中写满了许多疑问与一丝……期待?
“梅的父亲以前也是圣母堂的教职人员,后来回英国定居,梅是在父亲去世后才来上海的。”颖竹继续向众人说明。
“去世了……”瑾姨放下碗筷喃喃地问:“那你……母亲呢?”
“我在英国的妈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的母亲是中国人。”
梅鼓足勇气直视瑾裕,一些不确定的交错在两人的眼底穿梭,此时此刻,梅只觉得她的胃正和她的脑袋一样翻腾不已。
“额娘!你怎么问人家这种问题。”颖竹见梅脸色苍白,急忙道。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天!她又要反胃了!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既然他曾在圣母堂待过,也许……我听过他……”
会不会是她?可不可能是她?瑾裕不自觉地握拳等待呼之欲出的答案……会吗?上天会如此垂怜她,让她就此见到她期盼多年的……
梅在心里挣扎着,该不该说?
这是她证明一切的好机会,但……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枝节问题呢?
“我父亲叫……雷·里斯。”梅强压住几乎涌出口的胃酸说。
她知道了!
果然是她!
梅和瑾裕在彼此眼中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一直在旁边安静吃饭的语聆见大人们话题直绕着妈咪的爹地讲。也忍不佳开口插了一句:“妈咪,妈咪的爹地眼睛和小聆一样是天空的蓝色喔!”
蓝色?怎么会?瑾裕感到莫名的失望!
梅终于镇压不住胃部的反叛,连忙起身说道;“对不起!”二话不说便直往厨房跑去。
“可能是害喜现象,我去看看,你们继续用餐!”瑾裕匆匆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