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别乱动呀!您刚才被那洋炮震昏了,现在不好请大夫,您先躺着别动。”掌柜的可急了。
不行呀!我不能失去梅──这是郁孟霆此刻唯一的念头。
郁孟霆此刻再次认清自己的感情,那不单只是一分想要呵护、疼爱梅的感情,而是渴望拥着她、守护她一辈子的爱呀!
是的,他爱她,自始至终都爱着她──从偷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情,他的爱只为她付出。但是现在,梅到底在哪里?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郁孟霆心中千千万万次呼喊。猛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少爷,您别忘呀!您的头受伤了,我才刚包扎好,您就等停战再走……要不然这样,我马上去看看外头的状况,您千万别乱动呀!”掌柜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郁孟霆摸摸自己的额头,还好只是被碎片划伤。他走出地下室。
“如何?”他开口问掌柜,后者正贴着窗户往外看。
“好像是暂时停了,可是较远处还有零星的枪声。”
“谢谢,我该走了!记得将店门关好。”郁孟霆拉高披风就往对街走去,留下想喊又不敢喊太大声的掌柜干着急。
沿着满目疮痍的上海街头,到处可见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郁孟霆沿着路走、顺着街找……
天啊!拜托别让我看到梅倒在某个角落──
千万别呀!
* * *
枪声好像没有了。
梅觉得身体重得很──被压得全身发麻。
梅根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郁牧师十万火急的宣布停课,她正想散步回家时,刚好碰上了去接她的石氏父子。
瞧他们父子慌慌张张的说什么就要攻进来了,她也不明就里的跟着胡乱紧张起来。街上的人开始恐慌的奔窜,枪声不断,梅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等混乱的局面。
一阵兵荒马乱,石先生告诉她可能回不了家了,必须先找个隐密的地方躲一阵子才行,于是他们闪进一条胡同内并蹲在角落,石先生将黄包车倒立起来,用车篷覆盖住窝在底下的三人……枪声持续不断……终至逐渐静默……
梅觉得全身被压得不能动弹,正想挪动身体时,听见石仔的叫声。
“爹!你怎么了?爹!”
梅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
“石先生!石先生!”顿时,梅发现自己一身雪白的旗袍早已染成鲜红。“你怎么了?。”
“中枪了!爹中枪了!流了好多血!”石仔哭喊着。
梅害怕极了,怎么办?看着自己一身的鲜红。
镇定──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梅·里斯!你要是昏倒了,石仔可怎么办?
梅当机立断地搀起石先生,并命令道:“石仔,快!把黄包车倒转回来。”
石仔照做了,还好他人虽小力气却不小。
“来!帮忙把你爹扶上去。”他们二人合力把这么个大男人硬是拖上车去。
接下来,当然就是要赶快去医院才行。但问题是她只坐过黄包车,可从不曾“拉”过,不晓得自己行不行?
但紧要关头,不行也得行!
“石仔,我来拉车,你在后头撑着,我怕重心不稳车子翻倒了。”梅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或是紧张。
“好,没问题!我们走吧!”
梅拉起车子的两条横杠,准备上路时才发现脚踝似乎扭伤了,虽然疼得很,可是,人命关天,自己的一点伤算什么呢?
石家父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现在中枪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忍着疼一跛一跛地在横尸遍野的街道上困难地行走着,拉黄包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梅早已汗流挟背、喘气不已。
“石仔,跟上没?”梅不时转头询问。
“在后头跟着呢!”
银姨和语聆现在不晓得怎漾了?孟霆呢?应该待在商行吧!只要他们不出门,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梅觉得鼻头酸酸的,她渴望见到他们──见到孟霆。
她从来没有想过战争是如此可怕,每个人的生命都变得如此的渺小,她怕极了失去亲人的感觉,真的怕极了。
汗水模糊了她双眼,刺痛得张不开。
天色已晚,平日繁华热闹的景象早已不在,如今呈现的只是一片空城般的死寂……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
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是她的。
慢慢地,街角出现了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熟悉如──
是孟霆吗?怎么刚刚还在想他,现在就出现在眼前……不可能!一定是海市蜃楼的景象,要不!就是她快死了,听说人快死时会看到自己最亲爱的人……
“梅?”那高大的黑影朝她狂奔而来。
完了!连声音都真实得要命,自己可能真的快要魂归西天了。
“梅!”孟霆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牢紧得不愿放开。对她的担心受怕,都幻化成缠绵缱绻的忘形拥抱。“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孟?”梅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抬起手习惯性的抚了抚孟霆凌乱的头发,气若游丝的说:“是你……孟霆……救……救命……”
看到孟霆后的安全感与信赖,使支撑梅的最后一丝意志力彻底的瓦解,整个人随即松懈地摊进郁孟霆的怀里。
* * *
谁?谁在说话?谁在叫妈咪?谁在叫我的名字?是谁?
梅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身体里如烈火燃烧般的炙热。“……”她的声音喑哑微弱。
顿时,床边不知打哪儿冒出这么多人……她将目光浏览一遍,最后定在孟霆身上,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安心。
喝了水后,她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当梅再度醒来时,整个房间悄悄的,室内泛着温馨的晕黄灯光。梅轻轻拉开棉被,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专属于她的──鹅黄色四柱铜床上。
怎么回事?全身疲惫,好像作了场好长、好长的噩梦,梦到战争,梦到血、梦到孟霆……
孟霆!
他正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熟睡着。
哦!他真是个漂亮的男人;阳刚的五官轮廓,俊逸中又带点霸气。这男人连睡觉都蹙着眉,全身满是防备。
他怎么不回房睡呢?
梅下床时才发现脚踝上了药,满疼的。她微跛地走近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他。
他的头受伤了! 梅拨开他额前的发丝,轻掠额上的绷带。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的事呢?梅自问着。
然后,她接触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炽热黑眸。
他什么时候醒的?梅迅速抽回手,颤声道:“你受伤了?”
“你现在觉得如何?”郁孟霆急切的问着。
“我?怎么了?”梅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发烧了,过来我看看。”他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拭了拭她的额温。“不错!你抵抗力还满强的。烧已经退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梅微嘟着嘴。
“什么问题?”这男人有世界绝差的记忆吗?
“你怎么受伤的?”
“没什么,只是太怕失去你,担心你会被吞噬在战火之中,害怕看到你躺在某个街角……”他紧褛着她。感受她温热的娇躯在他怀中的真实感。他只要想到当时全身是血的梅,奋力地拉着黄包车,想挽救那位车夫的景况,就心疼至极。
孟霆显然伤得不轻,答非所问。但这番话却是真真切切地说进梅的心灵深处。
“我也是……”梅一把揽住他的颈项,忆起那场可怕的杀戮。“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耍杀来杀去?不都是中国人吗?为什么要彼此仇恨呢?我当时好害怕,不晓得该往哪里躲,到处都是枪声,后来,石仔他们带我躲进一条胡同里……对了!石仔他们呢?。”
“石仔受惊过度,现在在客房休息。”孟霆以手轻抚她的背。
“那就好……”梅喃喃自语,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他爹呢?我记得他流了好多血又压在我身上,他现在人呢?有请大夫来看他吗?”
孟霆看着她,慢慢的说:“他已经去世了,当我发现你时,他就已经死了。”
梅忍不住抽泣起来,孟霆将她的头紧压在胸前。
“不!怎……怎么会这样?”梅的泪水像决堤般的濡湿了郁孟霆的衬衫。“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是为了保护我和石仔才中枪的……他用身体护着我们……那──石仔知道了吗?”
“嗯!他是个挺坚强的孩子,很冷静的就接受了这个恶耗。”他拭去梅脸颊上的泪。抱着她轻轻的摇晃,温柔低喃着安抚的话语。
“你知道吗?小时候伤心时,爹地也是这样安慰我的,可是,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良久,梅终于开口道。
“喂!丫头,我可不是你爹地,因为──你爹地是不会这样的──”
郁孟霆突然倾身攫获她的唇,充满霸气与占有。而她的唇也如他想像般的柔软、诱人。
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只能瞪大了眼看他。而郁孟霆也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凝视着她,眼光炽热得似乎燃烧着两团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