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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在打水?」桀琅轻快地笑问。

  相思震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她猛然退后两步,咬着唇,低首敛眉,闷不吭声地弯下腰去提水。

  「我来帮妳。」桀琅横过左手,从她手中轻轻抢过木桶来。

  相思再度愕然,自己平时不但要用双手去提那桶水,每提着走五、六步,就得停下来喘一口气,再走、再停,总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提回屋里,但是她看见桀琅单用一只左手提水,加上他的右腿不便,竟然还能不费吹灰之力,那只木桶在他手中就像轻得没有重量一样。

  本来就不算大的厨房,因为桀琅的存在而显得更为窄小,他坐在饭桌前东张西望,兴味盎然地看着相思淘米下锅煮饭。

  「这白米应该是从谷外带进来的吧?」他好奇地问。

  「嗯。」她淡淡地应了声。

  「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谷一趟吗?」他又问。

  「我从不出谷。」

  「呃?」桀琅大为惊奇。「这些白米和布匹是从哪里来的?」

  相思生着火,漫不经心地说着。「以前,我舅舅每个月会来看我一次,每回都会带些米面来给我。」

  「每个月?」桀琅努力搜寻记忆,疑惑地。「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怎么不曾见过?」

  相思微微一征,舅舅的确很久没来看她了,算算日子,该有两年了吧?不知道舅舅怎么了?仔细一想,忆起舅舅曾经向她提及过,说表哥得罪了地方恶霸,不知是否和那件事情有关?

  「为什么不出谷?」桀琅忽然一问。

  相思呆了呆,下意识地抗拒起他的问话。「我出不出谷与妳不相千。」

  桀琅早已经习惯她这种漠然不睬的态度,也不管她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又问:「妳在这里住了多久?」

  「很久了。」她不耐烦地回答,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有这么多问题。」

  「不能。」他微笑,笑容带着一抹轻桃,接下去又问:「豹儿的前腿是不是曾经受过伤?」

  「你看得真仔细。」她慢吞吞地说。「豹儿一出生就伤了前腿,所以被母豹丢弃了,我把豹儿捡回来养,豹儿虽然天生残疾,但仍有自己猎食的能力,比野山羊小的动物牠都还能猎食得到,熊和野狼根本不知豹儿身有残疾,远远看见牠都还惧怕三分,不敢靠近。」

  「原来豹儿一出生就跟了妳,难怪颇有灵性。」她想了想,又问:「妳接触过外面吗?」

  「没有。」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想起娘和年幼的她是如何在风雪之夜被蛮横凶暴地赶出葛家大门,把她们和人间温情最后的牵系铿然斩断,她冷嘲着。「外面有什么好,到处都是恶人,我舅舅这些年没法子来看我,多半也是遭恶人所害。」

  桀琅想起自己的身世--他亦是孤苦无依地在险恶的环境中翻滚长大,自幼就混在贼窝里当小盗贼,十八岁那年无意间闯入一门惨遭盗匪血洗的大户人家,当场被抓个正着,莫名其妙被安上了杀人犯的罪名,送到牢里等候问斩。

  他在狱中认识了敖倪,两个人一起逃狱,逃进了无忧谷之后便住了下来,在山中当个劫富的盗贼,被往往来客商冠上了「山魈」之名。

  但他生性乐观爽朗,从不以为任何困境能难得倒他,所以对相思以偏概全的想法颇不以为然。

  「谷外的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恶人,恶人虽有,但起码好人占绝大多数,至少我身边的朋友全都是很善良的……」桀琅正想侃侃而谈,但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眉眼间蓦然飞来一朵乌云。

  「为什么说到你的朋友就不再往下说了?」相思困惑地扬起眉睫看他。

  「我的朋友……如今死生难料。」他沉重地吸气,声音低哑。

  相思头一回在桀琅的脸上看见如此伤痛的神情,那股悲哀的神色深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凝视着他忧虑的眼神,紧抿的唇角,轻蹙的眉头,她情不自禁地忡然心动。

  他忽然叹口气,勾了勾唇角,轻轻一笑道:「若不是遇见妳,我也一样是活不成的。」

  相思咬着下唇,竭力压抑混乱的心跳。

  「你的朋友、还有你,不也是遭恶人所害的吗?」她刻意淡漠地问。

  「的确是。」桀琅的眉毛往上轻扬,笑意浮在嘴角上。「至少,妳不认为我是个恶人吧?」

  「只要你不犯我。」她木然。

  「但是,我觉得妳打一开始就好象认定了我是个天大的恶人,完全不留一点申辩的机会给我。」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脸上,肆无忌惮的。

  她别开脸,轻描淡写地说着。「你我之间素无瓜葛,我要如何看待你是我的事,申辩也无法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他兴冲冲地问:「妳对我究竟有何看法,我倒真想知道。」

  相思错愕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双眼,一颗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你--只是一个男人。」

  「这话太伤人了。」他微带伤感地,极不满意地低嚷。「最起码我也是个特别的男人吧!」

  相思不自觉得想发笑,这个念头震惊了她,她飞快地抓起了墙角的竹篓,转身疾奔了出去。

  「老天爷,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桀琅大叫着,急忙跛着脚追出去。「相思,等一下,妳现在要去哪里?」

  「你别跟过来!」她头也不回地大喊,接二连三的对桀琅动情,让她心中模糊地涌上一股恐惧感,分不清楚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乱走,豹儿则叼着小幼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直晃到了溪水畔,她才停下来,怔忡地望着潺潺流水出神。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对桀琅说个清楚明白,他的存在已经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再不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个峭壁--」桀琅突然在她身后发出惊呼声。

  她回头,看见桀琅仰头望着高插入云的险峻峭壁,惊疑地问她。「妳是在这里发现我的吗?」

  「不是。」她扬手一指,说道。「是前方一处深潭,倘若你是掉进这条溪水里,就算有十条命也难以存活。」

  桀琅放眼望去,但见四周高山环绕,这一处山壁地势尤其凶险,要如何出入是一大难题。

  「出谷之路在哪里?」他好奇地四下打量。

  相思微微一震,扬起细眉问他。「你现在就想走了吗?」

  「别担心,我还舍不得离开妳。」他俯下头,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眼中笑意闪烁。

  她转过脸,冷冷地说:「你这个人真是惹人讨厌。」

  忽然「泼喇」一声,溪中跳起一尾大鱼。

  桀琅眼睛一亮,欣喜地笑道:「上回妳煮的鱼汤很好喝,再抓几条鱼来煮好不好?」

  相思这辈子唯一煮过的鱼汤就只有那一回,她想不到他会放在心上。

  「我不会抓鱼。」她咕哝地说。

  「咦!」他忍着笑,惊奇地问。「那么上次的鱼汤是怎么来的?」

  「捡灰熊吃剩下来的,这种机会很渺茫,所以你别指望了。」

  桀琅听了纵声大笑,一对眼睛黑得发亮。

  「何必捡熊吃剩的,我抓几条给妳。」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站在溪边,凝神细看,一条大鱼游近了水面,他使劲用力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相思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相信他居然经而易举就刺中了一条大鱼。

  「你……为什么会抓鱼?」她有些发傻地问,在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桀琅又刺了一条鱼丢上岸。

  「为什么?」桀琅好笑地看着她。「没想过为什么,这是自小就学会的了,我和敖倪都算得上是抓鱼的高手……」他顿了顿,用力吸一口气,朝她喊。「抓两条应该就够了吧?」

  「够了。」她咬住嘴唇,把两条鱼丢进竹篓里,心中漾着一股奇异的感觉,桀琅的出现带给她许许多多惊奇和迷惑,她渐渐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感觉了,然而,她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不应该。

  「相思,妳先走吧,我想好好洗个澡再回去。」

  她听见桀琅的喊声,一抬头,瞥见他已经解开领钮,背拱着,反手卸下了整件袍子,阳光将他的裸身映像成了淡金色,她匆匆偏过脸无法逼视,心更加紊乱了。

  她回身疾行,耳际听见哗哗的拨水声,她的面颊变得滚烫,双腿飘软无力,耳里全是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桀琅披着一头湿濡的长发,津津有味地喝着鲜美的鱼汤,相思微偏着脸,悄望着他宝光流动的黑发,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头发也能散放出如此惊心、妖异的美。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石擎天。」桀琅笑着说,一脸自得其乐的样子。「他所做的菜道道皆是极品,虽然妳做的菜简单平实,不过却别具风味。」

  相思吸口气,经轻地说:「你……明天就走。」

  桀琅征了征。

  「你的腿已经好了,也该要走了。」她继续说,一边喂怀中的小猴吃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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