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依然不接口,她不自然地快步走出去,那个男人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话,竟就让她心底泛起莫名的惶惑与怯意,这种感觉太可怕,她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平稳无措的心绪,并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和这个陌生男人有任何牵扯,待他伤愈就快快将他赶离此地。
她稳住情绪,舀了一盆的热水端进房里,顺手拧了条棉巾,偏着脸,远远地递给桀琅。
「多谢姑娘。」桀琅手心捏着温热的棉巾,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相思的侧脸上,窗外斜映的月光将她柔美绝伦的脸庞映照得剔透晶莹,闪烁熠耀,他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相思见他接过棉巾,却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抬眼一望,正接住他肆无忌惮的凝视,一股不知名的狂风掀翻了她的心湖,惹得她一颗心波澜兴动。
她惊慌地别开脸,刻意以冰冷的语调掩饰心中的失措。「你可知道自己的腿断了﹖」
桀琅一听见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好似兜头浇下一盆雪水,冷得透骨,令他心口微微一窒。
「我想也是--」他牵了牵嘴角轻笑着。「否则也不会痛得让我直想咬人了。」
相思微愕,悄悄睨了他一眼。「既然痛成那样,你怎还笑得出来?」
「总不好哭给妳这位美丽的仙子看吧?」他扬高双眉,带着玩世不恭的语气。「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桀琅也绝不会在女人面前落一滴泪,更何况是在妳这样美丽的仙子面前。」
相思甚少与人往来,所接触到的就只有疯癞的母亲和稳重寡言的舅舅,现下对着性格放荡不羁,说话从没正经的桀琅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桀琅慢慢扯开破烂的长衫,以棉巾轻轻擦拭身上的泥污,每触碰到一处伤口,他就会疼得发出抽气声来,他费力脱掉染满鲜血和污泥的裤子,猛然想起在一个陌生的姑娘面前近乎全裸似乎太失礼了。
他急忙拉过薄被盖在腰间,忍痛笑问:「姑娘,家中可有男人?」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相思微微低着头,不看他。
「就只有妳一个人?」桀琅大为惊愕。
相思低头不语,漫不经心地搓洗他擦脏的棉巾。
「姑娘的容貌美丽绝伦,一人独居在此难道不会出事吗?」桀琅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
相思听见他的直言赞美,脸颊条地一热。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别过脸,轻轻说。
「这可麻烦了。」桀琅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现下我动弹不得,妳我又男女有别,该怎么办才好?」
相思微微蹙眉,这名自称叫桀琅的男人扰得她心绪不宁,她得想办法尽快赶走他才行,她深吸口气,冰冷淡漠地说:「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理会什么男女有别,要我照顾你到伤愈没有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待你伤势无碍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从此不许再来。」她淡淡地说完,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桀琅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表现得愈是淡漠,愈是让他感到好奇。
「好,我答应妳。」他似笑非笑地回答,等腿伤痊愈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决定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慢慢了解,为何清丽动人的她非要戴上一副冷酷的面具来掩饰自己,他决定要弄个明白。
「记住你的允诺。」她的目光澄如秋水,声音清冷寒峻。「你若是敢骗我,我会让豹儿咬断你的喉咙,绝不留情。」
桀琅打了个寒噤。「豹儿?」
「没错,我篆养的一只金钱豹,我能独居在此全靠豹儿的保护,所以你最好别对我打什么坏主意。」她故意强调并且威胁地道。
桀琅看出她眉眼间戒惧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
「姑娘,我现下这模样,能有本事打什么坏主意吗?妳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妳,当然会谨守诺言,现在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个小忙,替我接上断腿好吗?」
相思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向他,她从未曾见过男人的身体,桀琅伤痕累累的皮肤让她紧张得呼呼极不顺畅,她避开他一对炯炯生光的眸子,伸手去摸他的大腿,一碰到他筋络结实的腿,有如碰到炭火似的,她急急缩回手,脸颊飞起一抹红。
她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娇羞让桀琅心中一动,忍不住想逗弄她。「姑娘的脸好红啊,对妳来说果然很为难吧?」
相思咬了咬唇,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轻触他腿上断骨之处。
「就是这里--」桀琅伸手去帮相思,断骨相互锉轧的剧痛已让他脸上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咬紧牙关忍痛,当腿骨一接上,痛楚骤然缓和了许多,他急促地喘着气,盯着相思嫣红的脸,轻轻地说:「多谢姑娘。」
相思别过脸,一颗心又怦怦乱跳了起来,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肌肉会那般坚实,掌心彷佛还留有那股温热的触感和余温。
桀琅生性大而化之,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看见她忸怩的神态,不由得心神一荡,掩不住骨子里的轻薄天性,脱口而出。「姑娘肤光皓白如雪,脸红起来艳若桃花,模样真是矫美,男人见了妳必然神魂颠倒。」
相思慌乱地回过身,遍身发热,手指微颤,突然间,她想起了娘曾经说过的话,禁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
「甜言蜜语……」她冷冷地经笑,旋身推开门快步离去。
「姑娘、姑娘!」桀琅大叫着,心中十分懊悔得罪了端庄自持的好姑娘。
相思奔回自己房里,一颗心兀自狂跳不止,她弄不清这是什么奇特的感觉,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渐渐平息惊惶的心情。
她双臂交抱,紧紧环住自己,恍然大悟。
「娘呵,原来这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语了,果然是……十足魅惑人心。」她悲喜夹缠地笑了起来。「您告诉过我千万别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可是却没有教我该如何去躲避,娘,该如何去躲呀--」
第二章
莹莹的月光,在漆黑的夜空中一团明亮。
桀琅一整夜思潮起伏,很担心敖倪的安危,可是自己受了重伤,伤势几时能痊愈都不知道,更别提搭救敖倪了。
他和敖倪会遭到突袭,应该是敖仲设下的圈套,为了从变生弟弟敖倪的手中抢回妻子,敖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自己获救了,却无法得知敖倪死生如何,他愈想愈觉得忧急,脑中纷乱得无一刻平静。
窗外风声吟啸,他听见树丛里发出闷哑的沙沙声,他闭眼倾听,感觉风从窗缝中渗了进来,非常非常轻柔地触探他燥热的皮肤,那种沁心的感觉,就像她润凉的指尖一般,拂散了盘踞在他心中的焦虑,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渐渐地,在这样舒适平静的情绪中沉沉睡去了。
相思却一晚没睡,她度过了今生第一个无眠的长夜。
静夜里,她听见自己发出悠悠长长的叹气声,猛然间惊跳而起,当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发出了和娘生前一样的叹息时,她的背脊蓦地发凉。
她惊惶地下床,在房中来回踱步,她一点也不想和娘一样,她不要为了男人痛苦、不要疯癫、不要发狂。
娘那种既荒谬又嘲讽的人生,她不要!
「我和娘是不一样的,我可不要那么傻,不过是来了个男人罢了,过阵子也就走了,穷担个什么心。」她从橱柜中捧出舅舅带给她的一匹白布,置于桌上裁剪起来,她不让心里有点空闲,不停地跟自己胡乱说着话--「先弄件衣服给他穿,定是头一回看见裸身的男人,才会弄得我胡思乱想起来,第二回也就习惯了,好象第一次看见大熊时,不是吓得连河边都不敢去吗?第二次看见也就习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慢慢地缝制长袍,针线一道一道绵绵密密,她什么都不去想,心思全放在制衣上,混乱的思绪逐渐平稳了下来,她以为自己的心空了,所以静了,却察觉不到一股柔情悄然飘至,无声无息地填满了她的心。
当她缝制完成,缓缓放下针线,抬起倦眼,这才发现朝阳升起了,绯红的霞光温暖地照进屋里,她痴望着窗景,这清晨的阳光竟是如此美丽。
她拿起长袍,走向原来娘住的那间房,那房里现下正睡着一个男人,娘生前定料想不到吧?
相思走到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门,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来,果然,就把睡梦中的桀琅给惊醒了。
「把衣服穿上。」她把长袍拋给他,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又走了出去。
桀琅呆望着手中的长袍,霎时完全清醒过来,这是一件新制的长袍,而且是依他的身长来缝制的,他心中一暖,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温馨。
相思再度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盆热水,见他望着袍子发呆,奇怪地问:「为什么还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