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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陡然间,在她身后传来抽气声,有人惊唤道:“髻玉,别做傻事!”

  髻玉回头,瞥见来人,原来是静德方丈。

  “方丈,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见死不救!”髻玉圆睁秀目,怨怪着。

  “你别忘了,那是妖啊。”静德冷静道。

  髻玉向来甚少动怒,却因静德这句话而怒火中烧,无礼争辩起来。“出家人既然慈悲为怀,还分什么人什么妖?让他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你也能心安吗?”

  静德面不改色道:“不经苦难便不能得道,肉体的欢愉只是短暂无常的……”

  髻玉不明白静德话中深意,也根本无心想明白,她的灵魂早已身不由己飞扬了出去,到底逃不过冥冥中的情牵,她的前尘回来了,无法控制、无法收拾,似火般的浓情,在她体内惊心动魄地焚烧起来,她无力思考,也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急着想救出前生心爱的男人。

  她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快速转身爬上井栏,电光石火之间,纵身向下一跃,落在盘蜷的蛇身上,一触到光滑沁凉的鳞片,恍若前尘旧梦一齐涌来,她匆促地挪动着身子,伸出手,将那根焦黑的绣花针轻轻拔了起来。蛇身突然消失,白雾乍起,渐渐拢聚在一堆,髻玉呆望着轻烟散去后出现的那个男人,男人的脸俊美得匪夷所思,冷峻的眼睛瞅着她,长长久久的、如梦如幻的。

  她一定见过他,那么熟悉而且亲切,仿佛是相思悬念已久的人,千辛万苦只为了见他一面。

  蛰龙被无边的痛楚折磨得太久了,全身的骨节似要崩散,七寸处仍痛不可抑,他看见酷似木云的少女,脸蛋明净透白,羞怯怯的朝他望,一双烟迷雾锁,情意缠绵的眼睛,让他一时忘了置身何处,柔声唤道:“木云——”

  少女抿了抿唇,声音比木云更细了一点,软软的说:“我不是木云,我叫陆髻玉,你呢?”

  “你忘了蛰龙这个名字吗?”他愕然,当看见她手中握着的七寸绣花钉,这才从梦中惊醒,回到现实来,她并不是木云,只是一个酷似木云的少女而已。

  井口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无限歉欢地。“该来的还是来了,到底是逃不过啊!唉——”

  蛰龙听得出是日日在他耳边诵经的静德方丈的声音,看着名叫髻玉,神态却和木云极为相似的少女,隐约明白静德方丈所说“逃不过”的涵义了。但髻玉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眼前这个“蛇妖”身分的男子一见钟情,而且没有任何道理,就已爱恋上他了。

  蛰龙下意识地朝髻玉跨出一步,身体一扯动,背上就像有把烧红的铁烙上去一样剧痛,激烈的昏眩令他停下脚步,他握紧拳头,痛苦地蹲下来,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髻玉急扑向他,看见他颈背中一块怵目惊心的、深深的、紫黑色的瘀血,从薄如蝉翼的银白轻纱直穿透进去,破肤而入,深入筋脉,她知道那是手中这根绣花针造成的,一颗心幽幽的疼起来。

  “你……”髻玉的眼泪仆簌簌的滚落,哽咽地发不出声音。

  蛰龙调匀气息,看见酷似木云的少女泪眼婆娑地痴心望着他,那是木云濒死前的表情,不顾一切、豁出去的表情。

  在这个小小的井底,天地仿佛只有这么一点大,除了他们别无他人了,髻玉跌入灵魂的回忆中,深情凝望着她曾用生命爱过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想投身在他怀里,只想与他生死缠绵。

  “我好想你……”她执起蛰龙的手,轻轻贴在颊边,似水柔情地说。

  蛰龙沉睡已久的心灵苏醒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他体内翻腾起来,他仿佛看见木云的轻盈浅笑,情不自禁想揽她入怀、情不自禁想吻她、情不自禁想再尝一尝她曾带给他肉体上无法忘怀的欢愉。

  一个念头惊闪而过,他曾因此害死了木云,怎能再重蹈覆辙。

  他霍然站起,髻玉顿失依凭,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他,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奔腾的渴念,他必须远远地逃开她,不能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抓住髻玉的腰带,奋力纵身一跃,从井底翻身出来,一站定,将髻玉轻轻放在地上,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髻玉挣扎起身,跟着蛰龙急奔出几步,大叫一声。

  “带我走!”

  “别跟着我!”蛰龙没有回头,步履如飞,眨眼之间就已将她远远抛在身后。

  髻玉惊望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双手紧紧揪着裙带,泪如雨下,他竟不顾她那么漫长的等待,轻易抛下她走了!

  “阿弥陀佛!”静德方丈慨叹地说着。“想不到他已有人的真性情了,髻玉,他并不想再害你,你就该明白他的用心,接受他的好意才对,不可再执意想结这段孽缘啊!”

  髻玉摇头,泪水不能遏止地落下来,她有很多事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见到蛰龙会那般的狂喜,见他离开又是那般的心痛,思绪仓皇无助,眼泪任她怎么擦也擦不干。

  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髻玉听见身后传来父母亲急切的呼唤声。“髻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髻玉垂下眼睫,偏过了身子,悄悄把痛楚的情绪藏了起来,父母亲若得知她放走了蛰龙,甚至更不为人知的秘密时,该会受到多大的惊吓?

  “爹、娘,咱们快离开这里好吗?”髻玉的眼神闪躲着。

  陆夫人没有忽略女儿哽塞艰涩的语音,忙捧起她的脸端详看,急问:“发生什么事了?哭过了是吗?”

  “没什么!”髻玉勉强笑了笑,借口说。“想到前路茫茫,心里忐忑不安而已,娘别多心了!”

  陆至言注意到佛像座下的那口方井,压低声音问:“方丈所说的千年银蟒,便是镇在那口井中吗?”

  “正是。”静德瞥了髻玉一眼,不动声色。

  陆夫人挽住髻玉,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陆至言反倒极感兴趣似的,朝那口方井走了过去。

  “爹,别过去!”髻玉惊呼一声。

  陆至言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髻玉担心他的安危,转头问静德。“既然千年银蟒已被镇住,应该伤不了人吧!”

  静德沉吟地说:“佛像已经开始龟裂,能否再镇得住银蟒已是未知之数,施主还是不要太靠近的好。”

  “那还不快想办法,否则让那东西逃出来岂不是危害人间吗?”陆夫人的反应异常激烈。

  髻玉紧咬着下唇,脸色阴晴不定。

  静德苦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有高僧能降伏银蟒,日后必然也会有降伏得了他的高人,不必担忧得太早,我去准备些粥,你们用完后就尽早离开吧!”

  陆至言望了静德一眼,虽满怀离别愁绪,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髻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静德踏入内殿的背影,蛰龙走后,他亦解脱了吗?

  彤云寺是不是将继续颓废下去?

  静德是不是会飘然远走?

  而蛰龙,又将会到哪里去?

  她的未来又将如何?

  第五章

  白天的阳光炽烈,令蛰龙的胸前有如火烧一般难受,他选上一棵浓密的大树,躲在枝叶间昏睡,颈背上的伤闷闷胀痛着,只要他一运气,伤口就有如万箭穿心,痛得要发狂。

  终于捱到日落,才从树上轻轻跃下,极目四望,除了华山上的冷湖,他自知无处可去了。

  走在山林清幽,树影婆娑的林荫大道上,蛰龙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试图不去追忆与木云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唯恐自己会无法抗拒的回头,去找神似木云的那个陆髻玉,他想起木云曾经问过他的话——“你会另寻少女带回山陪伴吗?”

  当时他回答“或许会”,但是现在,他却绝不敢再动同样的念头了!

  他很懊悔与人接触,也很后悔将木云带上山,更后悔了解人的感情,把自己弄得苦恼不堪,万分焦躁,如果他早知会有这结果,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深陷其中。

  忽然间,他听见人声鼎沸,自远处传来,喧嚣声中透着一股杀气。

  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一探究竟,突然一阵饱受惊吓、大叫“救命”的声音朝他心上狠狠一扯,终于将他扯了过去。

  一场浩劫刚过,烟尘仍在林中飞扬,尚未止息,在翻倒的空马车旁有两具一男一女的尸体倒卧在血泊中,他皱了皱眉,转身想走,忽然瞥见血泊中的男人尚有一丝气息,双手抖动着,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蛰龙在浴血的男人身旁蹲下来,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孔,正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喃喃地、反覆地说着两个字。“髻……玉……髻……玉……”

  不多久,染血的男人将头一偏,圆睁着眼睛死了!

  蛰龙在心里将男人所说的两个字默默覆诵了几遍,陡然之间惊跳了起来,是她吗?陆髻玉吗?

  他感到一阵慌乱,心随意转,瞬间拔足追了上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遭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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