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里坐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上的锦衣华服显示她如今的身分,另外左右还有两名丫鬟服侍,当她一进门,中年美妇脸上露出惊惶之色,不过只有一下子,马上又镇定下来。
「你们都退下,我和凌姑娘有些私事要谈。」房如霜摒退了婢女,「凌姑娘请坐,冒昧请你到这里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还请见谅。」
凌书雁一瞬也不瞬的瞅着她,尽管心中波濡洶湧,表情仍然很平淡。
「不知夫人约我来这儿见面有什么事?」
这就是让爹到死都朝思暮想的妻子吗?是十八年前拋弃她的娘亲吗?
「前阵子我听小女说凌姑娘目前暂住在武威亲王府?」她不能认这个女儿,否则这十几年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有可能都会失去。
「是的。」凌书雁还摸不清楚她的来意。
房如霜露出慈爱的笑容,婉转的解释,「不瞒凌姑娘,小女打小就喜欢武威亲王,两年前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尚幼,早就请圣上为两人主婚了。谁晓得好事多磨,一连发生了那么多不幸,不过,小女就是死心眼,一心一意盼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凌书雁忍不住插嘴,「恕我无礼,夫人说的事应该与我无关才对?」
「这是当然的了,只是,据小女上回到武威亲王府拜訪的结果,发现王爷似乎对凌姑娘特别的礼遇,回去之后是终日不安、茶饭不思,我这当娘的自然关心,听说凌姑娘常到白云寺,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你。」
凌书雁的心倏地往下沉,冷淡的说:「这件事夫人和郡主应该去问王爷本人,而不是来向我兴师问罪。」
「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向凌姑娘兴师问罪,只是来表达关切之意,听小女说,凌姑娘因为具有阴阳眼的异能,所以才住进王府,想查明闹鬼的传闻,不知事情进展的如何?」
「还在调查当中。」她蓦然有股马上离开这里的冲动。
「依你看,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房如霜的语气显得急切。
「很难说。」凌书雁表情更冷,「夫人有话直言,不需要拐弯抹角。」
她小心的斟酌字句,将话语说得委婉些。
「我只是不希望凌姑娘受到伤害,毕竟王爷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是不可能娶民女为妻,到最后,你也只能没名没份的跟着他,在王府里不会有什么地位,这样不只会耽误你一生的幸福,对将来的生活也没有保障,況且……我曾听人说,有阴阳眼的人常会莫名其妙的被鬼附身,让周遭的亲人不胜其扰,这么说虽然很伤人,不过,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凌书雁挖苦的冷笑,「夫人倒是很了解有阴阳眼的人嘛!」
「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眼神闪烁,吶吶的说:「我知道这么说是过分了点,可是,这不只是为你着想,也为了小女的幸福,请你尽快离开京城,这儿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务必收下。」
房如霜将一百两银票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些银子若是省吃儉用,相信可以过一段好日子,到时,再找个好男人嫁了,下半辈子也有依靠。」
「非常抱歉,我不能收这银子,也不会离开京城。」这么急着想赶她走,是怕自己洩漏了她的秘密吗?
房如霜焦灼的倾身向前,「为什么?是嫌银子太少吗?」
「不是,我答应要帮王爷的忙,在事情真相未查明之前,是不会离开,请夫人把银票收回去。」房如霜的做法令人心寒。
「只要向王爷说你真的无能为力,我相信他也不会为难你……」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赶我离开京城?」凌书雁再一次打断她的话,笔直的望进她逃避的眼眸,表情忧伤的问:「真是为了郡主,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蓦然被这么质问,她的脸色登时惨白如纸。
「你以为只要我离开京城,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当你的定远侯夫人了,是不是?」原本不想拆穿她,是她逼她的。
房如霜刷白了脸,惊骇的从椅上跳起来。「你……不可能!你不可能会知道……」当时,她才不过两岁大,对自己应该没有印象才对啊!
凌书雁幽幽的道出藏在心中最深的伤慟。
「我爹因为过于思念离家出走的妻子,便托画匠将妻子的容貌绘成画像放在身边,即使在死后,也和画像同葬一穴,因此娘亲的容貌早已刻印在我的心上。」
「你……早就知道了?」房如霜顫声的问。
「原本只是辗转听说你已再嫁,直到那天见到郡主,她和画像上的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便什么都明白了。」凌书雁强忍悲慟的情绪,梗声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可以绝情拋弃我们父女,我却不能毀掉你如今拥有的身分地位,況且在我心底,我娘早就死了。」
「就算你去告密,我也不会承认的。」房如霜一改方才温婉端庄的气质,态度变得强硬无情,「当年要是早点知道你爹有阴阳眼,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是他先骗了我,所以,你不能怪我。」
凌书雁把下唇都咬出血了,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来。
「难道爹对你不够好吗?有阴阳眼不是他的错,你就为了这理由而狠下心拋下我们不管?」
「他对我好有什么用?日子过得穷一点也就算了,他还常会被那些『东西』附身,搞得家里是一团乱,左鄰右舍都把他当作怪物看,吓得不敢和我们来往,我已经受够那种被人嫌弃厌恶的眼光,想不到现在连你也跟他一样,你们父女注定要孤独的过一辈子,因为,没有人受得了被鬼邪侵扰的生活。」
她残忍的话语宛如刀刃般将凌书雁的心割得一片一片,即使她们之间没有母女之情,她也不该如此恶毒的詛咒她啊!
「这点不劳夫人操心。」同样都是她亲生的女儿,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她是该彻底的死心了。
房加霜又恢复柔婉的姿态,温言相劝,「你也不要怨我把话说绝了,京城里,每个人都知道武威亲王是个多么铁齿的人,就算你愿意没名没份的跟着他,总有一天,他也会受不了你那些古怪灵异的能力,对你的感情最后自然也会磨光,甚至把你赶出王府,到时,你还能上哪儿去?」
她的话无异是在凌书雁的伤口上撒盐,让她痛上加痛。
「就算王爷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娶你当王妃,你还是赶快离开京城,这样才能把伤害減到最低。」只要凌书雁走得远远的,她就可以保住目前的一切。
凌书雁将指甲深深的刺进手心內,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掉下眼泪。
「我不过是个民女,当然比不上郡主了。」说来说去,她就是希望自己和定远侯所生的女儿可以成为王妃。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萱儿的确在容貌上像极了我,又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和王爷才是最匹配的一对,而他们的亲事是迟早的事,到时,你在王府里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凌书雁瞅着她。原以为她至少还有点良知,只要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她和爹都会原谅她,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自私到完全不替别人着想……
这就是生她的娘亲吗?
「我会考虑夫人的建议。」凌书雁说完转身就走,她要在泪水決堤之前离开这间屋子。
房如霜在她临出门前又丟下一句话,「记住我的话,别说我没有事先劝过你。」
出了禪房,山风吹乱了凌书雁脸颊上的泪。
早在当年,她拋夫弃女时就该认清了,为什么她还会如此心痛呢?
这泪不该流的!
「这不是凌姑娘吗?你也到白云寺来上香,可真是太巧。」姚君瀚阳光般的笑容出现在长廊的另一端,他是奉父命,专程上山来护送二娘回府。
凌书雁好半晌才在泪雾中看清来人,「原来是少侯爷。」他们上次在王府里见过一次面。
「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好像哭过了。
她连忙掩饰,强笑的说:「刚刚有沙子飞进眼睛里去,不要紧的。」
「真的不要紧?」他善意的问。
「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少侯爷的关心。」凌书雁说话的口气总是平平淡淡的,不会因为对方的身分而有所不同。
姚君瀚别有深意的瞅着她,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对女人向来眼高于顶的閔恒会被她给吸引,因为她身上的确有一股特殊的魅力。
「今天遇到你正好,我趁这机会向你道歉,上回我妹妹说的那些话,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她是无心的。」
「少侯爷别这么说,其实我已经很习惯了,況且,这是一般人对我们这些人的误解,我不会在意的。」
他朗声的笑了笑,一点贵族架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