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动后她一直保持沉默,这是她第一次不必独自一个人在冷清的餐厅里吃饭,而她的心情紧张得不得了,一来是因为赫士达就坐在她的对面;二来是她和学长约好了,今晚八点要到一家Piano Bar去应征钢琴演奏,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的工作机会……
赫士达发现妮可一直在看表,很不想理她,但谁要他活该倒楣自愿当她的监护人,虽然她践踏他的善意,他还是有权“关照”。“有约会吗?”
他竟还愿意开口和她说话,妮可十分讶异,心底漾出温暖的泡泡。“不是约会。”她含蓄地敛眉摇头,以为他会继续询问,但他没有,忽然间,她的碗里多了一大匙香酥鸡丁,她诧异地抬眼,瞧见他深远的眸光。
赫士达放下汤匙。“这是你最喜欢的,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妮可意外极了!
“猜的。”他深黑的眸心闪过微乎其微的淡笑。
妮可心头浮过暖潮,他何必如此温柔地对待忘恩负义又出口伤人的她呢?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
“只是一匙鸡丁,举手之劳。”赫士达满不在乎地说,不知她又怎么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妮可认真地说。
“是哪个?”他淡问。
“对不起,我刚才疯了,才会说出那种无情无义的话;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收养之恩,我……真可恶!”泪扑簌簌地从她眼中滚落。
原来她还有良心!“别哭。”他淡笑,见她哭得凄惨,看得出她已有悔意。其实他从不需要她的感恩,放下碗筷,取了面纸递给她。
“你难道不生气吗?”妮可接过来,拭了拭泪。
赫士达摇头,谁会和一个孩子计较!
“你会原谅我吗?”妮可担心地问。
“当然。”赫士达答得理所当然。“快吃,饭菜都凉了。”
“嗯!”妮可执起碗筷,很努力、很努力地把饭菜吃完。
赫士达盯着她可爱的吃相,目光不自觉地放柔和了,心底竟有说不出的怜惜,她披着少女的外衣,却那么孩子气,教他捉摸不透。
八点整,赫宅的门铃响起。
正在客厅看晚报的赫士达,亲自接起对讲机。“找哪位?”
“伯……伯父吗?您好,我找妮可。”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机车快抛锚的“咳嗽”声。
伯父?赫士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尊称”。“找她有什么事?”
“我们有点私事要办。”
私事?他倒想看看是什么人和他的“女儿”有私事。“请进。”
“谢了。”
他按下开启大门的锁,随之也打开屋内的门,亲自出来“迎接”。
那名年轻人骑着一辆很“奥古”且快绝迹的野狼机车进到院子,他身形削瘦高挑,穿新潮的V字领衫、黑皮裤、马靴,还背着一把电吉他。老旧的机车忽地咳了一声,断了气,自动熄火,他只好用两脚滑行而来,模样滑稽。
“不好意思,我这部车是家里的老古董,年纪比我大,我叫它‘奥古斯都’。”他幽默地自嘲,到了门口才下车,卸下安全帽,随即一头足可媲美洗发精广告美女的长发散逸而下,他的五官算得上鲜明,却是笑容轻浮,一口黄牙。“伯父好年轻哦!”
伯父?他才三十一岁就已经像伯父了吗?赫士达深炯的眸不自觉地肃穆了,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培亚,您可以叫我阿亚。我是妮可音乐学院的学长,什么乐器都会玩,现在专攻电吉他。”阿亚嘻皮笑脸地自我介绍,心底却直冒冷汗,这位“伯父”严厉深沉,一副凛不可犯的尊容骇住了他。
妮可梳洗后,换了洋装,匆匆背着一只装满乐谱的沉重袋子飞奔下楼,听见赫士达正和刘培亚谈话。
天啊!学长那大嘴巴,可别把她的“秘密”说出来才好!她跑向门口,紧张得一颗心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赫士达听见妮可急匆匆的脚步,迟疑地回头,看她双颊红润,喘息奔跑的模样,黑眸愈加深沉,心头莫名烦躁。“他说你和他有‘私事’要办?”
妮可面对赫士达的问话,心扑通扑通的鼓噪。“嗯。”她点头,安心不少,看来阿亚没有说出是什么事。
“我出去一会儿,大约十一点会回来。”妮可小心翼翼地说。
“十一点?!会不会太晚了?你不是一向都十点就寝吗?”赫士达问。
妮可真是惊讶他怎会如此熟知她的作息。“今天例外。”她细声说。
他能说什么?难道要像个严苛的父亲般制止吗?“去吧!”
“谢谢,再见。”妮可含蓄地一笑,走向阿亚。
“881——”阿亚对“伯父”挥挥手,恨不得快点逃出那两道严酷的目光。
赫士达进屋,关上门,并没有目送他们,但妮可坐上了那小子的机车,环抱着别的男人腰部的画面却清悉的勾勒在脑海……他怎么安心让那小子带她出去?但他的不安心又是为了什么?
“先生,我刚才在后院好像听见有人接电铃呢!”管家匆忙走来想接对讲机,却见赫士达正站在对讲机前。
“我应门了。”赫士达说,正色地质问管家:“你为什么从没向我提起过小姐和一名叫阿亚的学长交往?”
“阿亚?没听过,小姐从未带过任何同学回家。”管家答道。
“没事了,你下去吧!”赫士达心情低落地挥手。
“是。”管家退开了。
门外那“奥古”机车还在猛咳,似乎无法发动,终于快发动了,却咳得更厉害,好像快挂了……
“我再试一次,真怕来不及。”隐约听见阿亚在说,他猛踩引擎踏板,却屡试不爽,终于发动了。
“谢天谢地!”妮可显得开心。
他们究竟有何私事那么着急?赫士达血气上升,不得不当机立断,他可不能任那浑小子对妮可胡来;当然他更不允许妮可不洁身自爱;他谋定而动,由侧门步向停车场。
阿亚载着妮可,小心地骑下山,路上忍不住发问:“你对你爸怎么这么多礼?而且你爸好年轻,改天帮我问他都用什么‘保养’,不过他好像很古板,看得出他不喜欢我。”风好大把他的声音都吹散了,他不得不说得大声点。
“你在说谁啊?”妮可意会不过来,大声地问。
“方才那位伯父啊!”
妮可愕然。“你叫他什么?”
“伯父啊!”
噢!昏倒。“他才三十出头,不是我爸。”
“那他是谁?”
“他是我的监护人。”
“噢!我又不知道你家里的状况。”阿亚懊恼地一甩头,“竟把他叫得那么‘德高望重’,他一定气晕了。”
“不知者不罪嘛!”妮可苦笑,难以想像赫大哥对“伯父”这两个字作何感想。
距离五米远,赫士达紧随着他们,那个阿亚还真健谈,和妮可一直聊个不停,他冷凝的双目紧盯着他们,一路行到士林,机车在车阵中穿梭,他也毫不放松。直到他们踅进一条巷弄,在一家颇有格调的钢琴酒吧前停下来,他赶紧也停了车,车身隐没在路口,没有再跟进。
隔着车窗,他见他们两人一同进入钢琴酒吧。虽然看起来妮可没有什么危险,应该是年轻人的聚会,但他就是无法放心!这家店该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那种吧?他似乎嗅到犯罪的味道!
该跟下去吗?不,还是先等一等;阿亚的机车还留在马路上,说不定早发现他的跟踪,于是故布疑阵。
赫士达的心情突然像铅般沉重,老实说他并不欣赏这个叫阿亚的年轻人。
眼看着钢琴酒吧的门开了,阿亚走了出来,又开始和“奥古斯都”对抗,赫士达犀利的目光扫射向他,令人惊异的是一直到阿亚推着机车离去,妮可竟然一直都没有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将车熄火,停在路边,下车迈大步伐朝钢琴酒吧走去。从外头的毛玻璃往里头看去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他索性开了门,单刀直入。
酒吧里的灯光十分幽暗,迎面而来的温柔琴韵教他不禁伫足,望向演奏者,那不正是——妮可!
她正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后,她是圆弧形的演奏舞台上唯一的光芒,纤白的身影在投射灯的照耀下晶莹如梦。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须臾都无法移开,一颗不安定的心,缓缓受她的琴声牵引,沉静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盏火光,一团渐炽的愠火在心底燎原。
原来这就是她急着和阿亚出门的原因,而她竟隐瞒着他!
“欢迎光临,请问只有一位吗?”侍者前来询问。
“嗯。”赫士达点了头,他得在这里等着,等她给他一个解释。
侍者领他到角落的位置,一个隐匿在枫林造景的后方,却可以清楚看见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