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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年少、因无子,也因与她年岁相差了十岁毫无夫妻情分的圣上,在大婚后即投入西宫温柔多情的灵妃怀抱,不临幸于未央宫,使得她的后位初立不久便岌岌可危,但她却因主动奉养太后,故而能在太后庇护的羽翼下,避开宫中三千粉黛的明争暗斗,也勉强保住了后位。

  孤灯映壁,探房风冷。这写照,深刻真切地详述了她入主未央宫后四年来的生活。

  入宫这些年来,她不时想起未进宫前的自由与欢乐,在这座层叠如迷宫的红墙绿瓦外,那朗朗无边的天际下,她不过是个不解世事、花样年华的女孩,她只是个……跟在娘亲与姊妹的身边学习女红,或伴在爹爹的身边读书习字的官家女眷而已。

  每至春日来临,皑皑大地冰霜褪去,替换上一袭嫩绿的翠服,她与府内众家姊妹及女婢们,在青青河畔的杨柳树下,迎风争放彩色纸鸢,或是春末时在院中采摘花儿赶制香枕,每当秋日来临,她总爱身着鹅黄色的衣裳,在金黄色叶片纷纷飞落的银杏树下,旋身翩翩起舞……

  那些短暂却缤纷的日子,是她身处在深宫尽处里最大的惦念,也是她十七年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只可惜,往事走得太远,她无力去追回,也容不得她步出宫门去将它寻回,她只能噤声闭口,在宫中努力学习妇德,并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做个他们都希望见到母仪天下的尊贵皇后。

  无人知道,在她恭谨得宜的笑容下,掩了多少泪,又藏了多少心事。

  她多么渴望,卸下云鬓上的十二金簪、额前的翘首凤珠,褪下这一身繁琐沉重的凤服,让无时无刻不都紧绷的身子能获得片刻的舒坦;抑或是像其它同龄少女一般,日日恣意地欢笑畅乐,而不是只能当个必须时时刻刻皆注意行止的贤淑皇后。

  只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在这座未央宫里,唯有一日接一日的白画,一夜接一夜的深宵,岁岁年年无情地吞噬着她的花样年华.在宫中住久后,她一点一滴地察觉,她心中所寄藏的渴望渐渐淡了,以往,她所怀有的梦想与希望,正逐渐如尘如雾般地消逝,更令她觉得可悲的是,现下她最大的心愿,仅仅只是希望当她百年之后,她能够逃离这座深宫回到故里,葬在故乡那棵心爱的银杏树下。

  端坐在书案前,就着所剩不多的回忆,悬笔在丝绢上行书的凤舞,正欲将往日相思托寄笔下诉,好将记忆中欢乐的片段书至绢上时,她的笔势忽地一顿.「云容。」她朝一旁随侍的宫女轻唤。

  「娘娘。」贴身宫女云容随即靠上前恭谨地弯身请示。

  凤舞仰首望向一派热闹的外头,「殿外何事如此嘈杂?」鲜有人至的未央宫,今日怎会一反往日静寂?

  「回娘娘,是宝林殿所请的高人入宫了。」早就派人去问过一回的云容,立即如实呈报。

  「宝林殿?」她蹙了蹙黛眉,「太后请了什么高人入宫?」难道长年礼佛的太后又想办什么法会了?

  「娘娘,您不知道吗?」陪侍在另一旁的兰台神秘地朝她眨着眼。

  「知道些什么?」

  「有人说……」兰台刻意拉长了音调,双眼还滴溜溜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太后所居的宝林殿闹鬼。」

  凤舞想也不想就驳斥,「无稽。」

  「但太后近来夜不安寝,宫人们都说得绘声绘影。」见她不信,云容忙不迭地加入说服的行列。

  「太后无恙吧?」只在乎太后安危的凤舞,急急站起身,有些责怪地睨向她们,「怎么发生了这事都不告诉我?」

  云容立即靠上前想扶她,「娘娘,您要上哪?」

  「摆驾宝林殿,我要去见太后。」凤舞挪开欲扶她的手,自个儿提起裙襬疾步朝书斋外走去,在午后的灿日下,摇曳的裙襬卷起一层层叠浪般的刺目流金。

  ※ ※ ※「参见母后──」来到宝林殿的凤舞,大礼尚未行完,就已被一脸兴匆匆的太后扶起。

  「别多礼了。」满面喜色的太后直拉着她来到殿门前,「妳来得正好,快来看看!」

  随着太后仰望的面庞,不明所以的凤舞随之看去,高大的朱色殿门上,经画匠的巧手彩绘修润过后,两尊栩栩如生的武将矗立其上,左边门扇上,一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地手执金色战戟,另一边门扇上,一袭黑色战袍的男子,神情则是显得优闲自适,两手并无神兵或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他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

  她迟疑地启口,「母后,这是……」

  「门神。」笑吟吟的太后见她满脸不解,爱怜地拉过她在她耳边说着。

  「门神?」原来门神是生得这个模样啊。但既是守卫之神,怎么上头那名黑服男子,模样看起来悠哉自在,一点也不似另一尊门神该有的威武慑众?

  太后边伸出手边向她解释,「左方的这位,名唤神荼,右边的这位,名唤郁垒。」

  「母后。」凤舞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探问:「您特意请人将他们绘在门上,是为了什么?」

  原本面带喜色的太后,经她一问后,霎时刷白了脸。

  太后有些惧怕地瞥看四下一眼,再拉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凤舞,妳信不信鬼神之说?」

  「信。」她点点头,继而蹙眉,「但,宫中真有不洁吗?」在宫中住那么久了,她从没听过什么来自于阴间的风吹草动,倒是后宫那些妃子,私底下为了想将她拉下皇后宝座,故而作法作祟的情事她可听过不少。

  「我怀疑,宫中作祟……」太后的音调里隐约掺了些颤抖,捉住她臂膀的指尖也更加使劲了。「近来,我常夜不安寝,总在梦中见到血光淋漓,更常梦见当年那些与我争宠的嫔妃,妳想,会不会是……」当年她为了登上六宫之首,不知用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说不定,近来宫中鬼影幢幢、鬼声凄厉,就是当年那些被她斗垮,或是被她逼得走投无路而自尽的妃子,准备来向她索命。

  深知后宫阴暗面的凤舞,水眸盈盈一转,立即换上了一抹令她安心的笑容。

  「母后多虑了。」凤舞拍拍她的手安慰,「既是绘上了门神,不妨就视为咱们只是为后宫图个平安心静,也算是为众人祈佑康泰,这与先帝那些早逝的嫔妃无关,当然,更与德孝才仪兼备的母后无关.」

  凝望着她那具有稳定人心的笑意,半晌,太后脸上似雨过天青般地再次露出了喜色。

  「妳呀,就是这张嘴巧。」她伸手轻拧凤舞的鼻梢,「怪不得我会这么疼妳。」当初挑这个媳妇还真是挑对了,不但愿主动陪在她的左右服侍她的起居,最令人感到欢喜的,就是这个媳妇的贴心,以及她的知情善意。

  凤舞勾起她的臂膀,撒娇地侧首靠在她的肩上。

  「这也是母后调教得好呀。」离乡背井、疏离了所有亲人友朋后,这些年来,她早把太后当成自己的母亲,以及最亲近的人之一了。

  「来,妳习画多年,画艺一流,就由妳来说说.」太后满意地仰首看向门面,「画匠们将这两尊门神画得好不好?」

  「两位门神五官身形,无一不钜细靡遗,画功一笔不苟,色泽画彩皆鲜艳动人,气韵神态更是传神,传神得……」同样也仰首看去的凤舞,说着说着,在看向郁垒时顿了顿,「就似真人一般。」

  「我也这么认为。」也觉得他们活灵活现得就像快走出门中的太后,边说边朝她点头.但,只照实说了一半的凤舞,实际上所认为的,却不只是那样而已。

  在她眼中,那名著黑袍的男子,非但神态、形貌皆似真若实,在他那张俊逸的面庞上,一双炯炯灿亮的黑眸,更似正由上往下地凝看着她,他看得是那般专注,彷佛会灼烫人的炽热目光,全都集中聚汇至她的身上来,这令她浑身泛过一颤。

  怔然相望的凤舞,惊讶与不解过后,一股暖融融的热意,在她的心底蔓烧了起来。

  他,在看她?

  虽然与一旁的神荼相比,这个名唤郁垒的门神,神态轻佻状似不拘,却仍是掩藏不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威武挺立,她望着那绺垂落在他颊畔的黑发,甚想伸出手……

  「凤舞。」不知所以然的太后轻轻推了推她。

  「是。」她立即回神,站直了身子甩去心底那份异样的热感,以及她不该有的思潮。

  爱屋及乌的太后兀自盘算,「依我看,不如这么办吧,我也命人在妳殿内绘上他们保妳平安如何?」

  「但凭母后懿旨。」两眼在不知不觉中又被门上男子掳去,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太后深深吁了口气,「但愿,绘上他们后,往后宫中就再也无波无澜。」

  感觉那名男子的视线,再次准确地对上她的眸子,没来由的心慌,令凤舞忙垂下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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