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头只剩蝉鸣唧唧。
宋昱自从午饭后进入房内就未曾出来过,就连晚饭都是由小奇打点进屋,再端出却丝毫未动。亚筑心急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她经常嘴里对他诸多抱怨,可是一颗心却紧紧悬在他身上,难道他看不出来?
他有心事吗?是为了晌午那个造访他的人吧?
亚筑愈想愈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她按捺不住自己一颗想看看他的心,赫然坐起。
在为身旁的凌亚立盖好被子后,便蹑手蹑脚地站起,往宋昱的房间走去。
她轻轻推开房门怕吵了他,却意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接着便瞧见宋昱坐在木桌旁,喝着烈酒。
天,他平日可是荤酒不沾,为何此时……
也就在她意外征忡的刹那,却听见背对着她的宋昱说:“怎么站在那儿?进来呀。”
她赶紧走了进去,嗫嚅道:“师父,你晚膳怎么没吃呢?饿不饿?”
“小猪,过来。”他抬起醉眼,端视着她。
“哦。”她怯生生地走了过去,“师父,你为什么光喝酒不吃东西?你是大夫,应该知道这样是很伤身的。”
他眯起眸笑了,“伤身就伤身吧!”
“怎么这么说呢?”亚筑听不懂他的醉言醉语。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隐居山岭?”他突然笑问。
“不知道。”亚筑耸耸肩。
“嗯……那是为了自由,自古鸟为自由而飞,人为自由而亡,既然死都不怕,又何惧伤身呢?”宋昱回过眸,带着醺然醉意的他,看来更具魅力。
亚筑瞧着,心跳声又开始紊乱了。
“师父,你不自由吗?”她像是看不够他那张迷人的俊美脸庞,趁他酒醉之际缓缓上前,将小脸贴近他。
他猛一抬头,两人的唇不盈一寸,吓得亚筑赶紧往后一退,脸儿已是火红如烧虾。
“我是不自由,非常不自由,所以才会向往深山林内。”宋昱眯起眸,深邃的眼神直瞅着她,“对了,小时候我曾听说这森林中有一株叫‘自由’的草,只要吃了它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恣意生活。”
“我懂了,所以师父会搬来这儿就是为找那株草,那找到了没?”她把他的话当真。
“哈……这世上哪有什么‘自由草’?唬人的,小时候信,现在则当笑话一则。”他挥挥手,随即站起,走回自己的床榻,“我没事,你去睡吧。”
“师父,你真没事?”她不放心地问。
“没事,你回去吧!”宋昱打了个酒嗝后,便缓缓躺下。
见他睡了却未盖被,亚筑便上前温柔地为他将被子盖上,他喝了酒,睡得像个婴儿,她不禁看得痴傻。
“自由草”?那是什么?
吃了它,师父就不再烦恼了吗?
亚筑不禁开始疑惑起来……
才刚举步要离开,突然听见宋昱呓语的声音,“为什么要逼我?”
她又返身来到他身边,轻问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别烦我!你们一个个要烦我到什么时候?”他猛地推开她,亚筑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他推倒,结结实实的撞疼了臀部。
“啊——”她边揉臀,边掉着泪。
宋昱被她这一喊,微微清醒了,他张大双眸,“小猪,你坐在地做什么?”
“我……我是被师父推的。”她拍噎地说。
“我推你?”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嗯。”亚筑委屈地吸吸鼻子。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否则为何在这里?”宋昱抬起脸。
“我……我哪有企图?”亚筑直摇头,“我只是帮师父盖被子。”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宋昱扯开笑容,看着她因羞怯而变得红通通的俏脸。
“我……我只是不希望师父生病,你想你若病了,那每天上门来求诊的病人怎么办?”她支支吾吾地找着借口。
听她这么说,他不免又是一叹,想想自己似乎活着就是为了旁人,何时他才能摆脱那些不该有的耽溺与纠缠?
“师……师父,你刚刚在睡梦中喊着有人逼你,是谁逼你了?我一向觉得师父是天不怕地不怕,没人能逼你呀。”亚筑好奇地问。
他语气不善,“这不关你的事,以后别偷听我说话。”
“我不是有意的。”她错愕地看着他陡变的脸色。
“反正今后你不得随便进入我房里,懂吗?”他烦躁的想,这丫头若不好好教她,会得寸进尺。
“我……我知道了。”面对他鸷冷逼人的气焰,以及黑眸底那道掩不住的孤绝寒芒,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那还不快走。”在宋昱心中有个秘密,无人能知,就连与他相处三年多的小奇也不知道,而他更无意让眼前这女人知晓他心中的弱点。
“是。”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但见他仍僵着张脸,于是不忍心地又补了句,“师父,饿吗?我去灶房帮你把饭菜热一热。”
“不需要。”他冷冷回应。
得到这样的回答,亚筑只好缓缓步出房外,可心头却好沉重。
凌亚筑,你这是做什么?他是师父,眼高于顶的大男人,又怎会用心体会你的心思呢?
你以为这么做,会让他注意你,让他喜欢你吗?不可能的!这一切都只是你贪心,一开始是希望他收留你,如今又希望他能喜欢你,明知这是遥不可期的心愿,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
而屋内的男人呢?
他不是个傻男人,是个很聪明,能够举一反三的男人。
亚筑对他的欣赏与崇拜他不是不清楚。
只是在有着层层束缚下的自己,又怎能再被感情的无形枷锁所套?他只能用无情来让自己那颗心更加固若金汤、坚若磐石。
第四章
隔了几天,那个怪异的神秘人又来了。
宋昱无奈地又与他到外面约谈。
“我说过好几次,我绝不回去。”宋昱冷着嗓对对方说。
“可是十二少……”管事林渊忍不住叹了口气,“老爷他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您不去见见他吗?”宋昱重重闭上双目,深吸了口气,“关于我爹……我想他的身体还不错,这只是他的理由与借口。”
早在林渊上回来过后,他就因不放心父亲的安危,进了苏州城偷偷探过,可却亲眼目睹他年纪一大把,还左拥右抱的与数名花妓在后花园打情骂俏,他母亲也因为这样,长年隐居在深苑中与青灯为伴。
这就是他以往的生活,成日看着父母冷淡无交集,父亲为势与利做出许多败坏门风之事。
“不,他这回是真的。”林渊急了。
“算了,我已无心回去过那种生活,你叫我爹死心吧。”他轻甩衣袂,转身便要步回石屋。
“十二少,”林渊上前跪了下来,“算是我胡说吧,可是您不能不回去呀,您心里也该有数,您和苏州太守的千金柳香香的婚事已近。”
“我从没承认过这门婚事。”他压根不想理这类“指腹为婚”的可笑约定,婚姻是他的,未来生活是他的,凭什么光靠父母之命就把这些全出卖了?
“凭苏州太守的势力,老爷绝不容您不理不睬呀。再说柳家千金一直爱慕您,您也得为对方的青春……”
“我没拿刀子逼着她等我,她大可找人婚配,就是别来烦我。”他深吸口气,极为厌恶这种纠缠。“可这话叫我怎么说呢?”林渊无奈一叹。
“让我爹自己去说,他不是和柳太守同流合污,与商家勾结,欺压善良百姓?哼,既有胆子背着皇上做这种事,又怎不敢退婚呢?”
宋昱嗤笑,冷峻且优雅地缓步朝石屋继续走。
“十二少,您等会儿。”林渊赶紧站起,只好采取哀兵姿态,“您可以回去与老爷见一面,将您的意思转告给老爷知道,这总比小的回去转达要有用多了。”
闻言,宋昱定住步子。林管事说得没错,他是该将心底的意思好好转达给爹知道,只是……他不想面对他,更无意面对他。
“再说吧。”丢下这话,他又举步朝前。
林渊叹口气,没辙地望着他渐渐消失在石屋内的身影。
十二少!
没错,宋昱便是那江南官家贵族第二代,排行第十二,更为大伙口中的贵族六少之一。
他早在十五岁时便厌恶了父亲那趋炎附势的行径,更不喜欢自己的未来得为他所掌握,尽管他是家中独子,惟一的衣钵。
当他步进屋里,亚筑又依照惯例走到屋外,瞧了瞧林渊欲走还留的身影,接着又冲进屋内,“师父,那人到底要做什么?请你去外诊吗?”
宋昱吐了口气,未语。
“师父,你说话呀!如果真是这样就去看一下嘛,也不能因为人家是有钱人就要人家放弃求生的机会。”
亚筑说了半天,可宋昱一样静默地坐在那儿,只道:“小奇,帮我倒杯热茶来。”
“热茶?”正在一旁捣药的小奇看了看亚筑,“小猪今天都还没烧水呢,哪来的热茶?”
“已经晌午了,你在做什么?”他眯起眸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