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梅子一年只采收一季,其他时候他们会种植别种作物,今天早上他们是把一些蔬菜拿来卖,这才进了城。
老夫妻住的是简陋的土坯房,裴咏希住惯了傅家的大宅子,都差点忘了这世上有富裕的人,自然也有贫困的穷人,且这周围的建筑都是类似的屋子,若非亲眼见到,她很难想像在热闹繁华的京城里,也有这样的地区。
老夫妻这会儿将人带到住处了,看到裴咏希一身华贵的衣服,不禁窘迫了起来,老爷子结结巴巴地道:「少当家,这屋子是我大哥留下来的房子,很多年没住人了,实在很破烂……」
「无妨。」裴咏希微微一笑,以行动来证明她并不介意,一脚踏进屋子。
老夫妻见状,连忙跟进去。
屋内的情景比裴咏希想像中还好,有厅堂有寝房和灶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也打理得很整齐。
「少当家,我那孙子不知睡醒来了没,我去看一下……」老太太进房看了一下,再出来时道:「少当家,请。」
房内有个年约七、八岁的男童坐在床上,困倦的揉着眼,看到裴咏希来了,精神都来了,瞪得圆滚滚的双眼直盯着裴咏希看。
他显然已经知道裴咏希是谁,嘴甜的大喊道:「少当家好!」
裴咏希向来喜欢小孩,看到这男童瘦弱的样子,不难想像他先前大病了一场,更是存了怜惜,亲切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丁。」男童好奇的看着她,「少当家,您长得好好看!」
虽然这不是她的脸,但受到称赞还是颇开心的,她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要快点好起来,就会跟我一样好看了。」
「真的吗?那少当家送来的药,我不能怕苦,要赶快吃完才行!」
「药?」裴咏希一时无法会意。
同在房里的老夫妻失笑,老太太答道:「少当家是大忙人怕是忘了吧,您差了大夫过来帮阿丁看病,又托人送来好多药材,说要给阿丁补身,阿丁才能好得那么快。」
原来如此……裴咏希很难想像傅云谦是个会请大夫,又送药材给梅农的好心人。
「奶奶,我饿了……」阿丁向祖母撒娇。
「好,奶奶煮了蕃薯粥,来吃吧……」
听到蕃薯粥三个字,裴咏希便听见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声,忙捣住肚子,觉得好丢脸。老夫妻都听到了,阿丁也听到了,都笑开怀了。
老爷子邀请道:「少当家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碗粥吧。」
裴咏希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并不拒绝他们的好意,来到厅堂,裴咏希看着桌上的蕃薯粥很感动,在傅家她都是吃大鱼大肉的,真的很怀念像蕃薯粥这样的清粥小菜。
「少当家,这早饭很简陋,请少当家多担待……」
裴咏希拿起筷子,「不,我最喜欢吃蕃薯粥了!」她大快朵颐起来,「好香,好好吃!」她再夹起酱菜吃,「真的太美味了!」
老夫妻看她胃口那么好,这才放心了。
老爷子笑道:「少当家,这米真的很好吃,这可是您托人送来的米呢。」
连米都是傅云谦送的?
裴咏希觉得很意外,实在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傅云谦怎会如此善心,但身为「本人」的她又不能开口问,幸好老人家自己说了。
「少当家,要不是因为有您在,我们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老太太回想起 来仍是满心苦楚,气恼的道:「那个柳管事真的太恶劣了,他跟我们收购青梅,向来都没照着合同付钱,总是找理由说货不好,东扣西扣的,给不到一半的钱,今年更过分了,三个月前下大雨青梅品质差了,全都不能用,还要求我们赔钱……」她哽咽的道:「雇用我们的主人家温老爷是个大好人,他承担了一切,一个人想办法筹钱赔给柳管事,跟钱庄借钱应急,最后还不出来,悬梁自尽死了……」
柳管事……他做了这种坏事吗?
裴咏希听得脑袋发晕,停下筷子,因为这些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她真想不到,那天跪在傅云谦面前痛哭流涕的人,居然会是这种把人逼向悬崖的人。
「好了,别在少当家面前说这些,少当家还在吃饭呢……」老爷子安慰着她道。
「没关系,你尽管说,说出来心情好一点。」裴咏希还想听下去,她什么事都不知道,看到柳管事哭成那样只觉得他可怜,是逼不得已才贪钱的,没想到那个人还有另一面,她没看到被他所欺的梅商和梅农们的辛酸,他所贪去的银子,足以让他们的生计陷入绝望。
老夫妻见裴咏希愿意耐心倾听,都颇为惊喜,老太太拭着泪又说道:「都闹出人命了,柳管事仍是铁石心肠,上个月收成的青梅他又挑东挑西的,连合同上一半的银子都没给,我们这些梅农一年就这么几次的收入,我们阿丁更因为生病了,需要一笔银子,温少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柳管事央求别扣太多银子,求他给我们这些梅农一条活路走,柳管事竟威胁说要是我们意见太多,明年就不跟我们签合同了……」
老爷子接着道:「我们这些梅农心想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让少当家知道柳管事的恶行,便去了永丰堂一趟,向李大掌柜陈情,我们还怕少当家不管事,没想到少当家不只让李大掌柜给我们安家的银子,还派大夫为阿丁治病,说会派人调查清楚这一切,查证后会严惩柳管事,少当家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是救命的恩人啊……」
老太太气愤不已道:「柳管事在我们面前都是作威作福的,仗着自己是老当家继室的娘家人就胡作非为,听说他自己有个重病的孙子,那怎么还做得出这种事来?他家的孙子是宝,别人的孙子就不是宝吗?他怎么不想想,他扣去的钱,害得我们阿丁无法求医!这孩子的爹娘死得早,我们就只有阿丁一个独苗了,要是阿丁出了事教我们两老怎么办……」
「奶奶别伤心,阿丁已经治好病了。」阿丁看祖母哭得如此伤心,像个小大人般安慰起她。
「是,阿丁好好的……」老太太抱起孙子,笑逐颜开道。
老爷子看着康复的孙子颇为欣慰,再次朝裴咏希感激的道:「少当家,您一经查明柳管事的恶行后,不只严惩了柳管事,也将过去柳管事苛扣的银子补偿给我们,此外还送米送药给我们,真是很感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哪日有需要用的上我们的地方,请您尽管说,我们拼了老命也会尽力的……」
老太太也连连点头,「是,请让我们有报答您的机会……」
说到最后,两个老人家都热泪盈眶了,全将傅云谦当成再造恩人。
原来她误会傅云谦了。
裴咏希听到这对老夫妻说了那么多,愈听他们说对傅云谦有多感激,她的愧疚就愈深,顿时都没有胃口了,但她还是把粥吃完,不愿辜负老人家的招待。
这时,门外传来阿朗的声音,「少当家,原来您在这里,我们大家都在找您呢。」
裴咏希往门外看去,看到傅云谦也来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他朝她笑得有多甜美无害,骨子里就有多么恼怒生气,她只能乖顺的跟着回去。
马车上,傅云谦立即变脸的教训她道:「裴咏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顶着我的脸外出,还冒充我的身分和梅农吃饭,吃得可真香啊!用这种方式反抗我,很好玩吗?」
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变成女人了,傅云谦都还没回神就听到阿朗说她不见了,让他一大早就跟着出去找人,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身体给卖了,幸亏街上有人说看到她坐着一对老夫妻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一路上边走边问,他们才顺利找到她。
傅云谦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咏希理亏不敢争辩,想说的话只有一句——
「傅云谦,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呢?我不知道柳管事是那么坏的人,还帮他说话……」
傅云谦睨了她一眼,毒舌的道:「为什么我要费唇舌跟你解释那么多?你自己没脑袋、没眼睛,不会观察吗?那个人哭得那么假惺惺,你都看不出来吗?」
裴咏希垂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无情的,真的对不起……」
傅云谦为她的道歉感到错愕,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付了,他咳了咳,故作高傲的道:「知道错就好了。」
「那你爹和二娘他们知道柳管事做的坏事吗?」裴咏希困惑的道,心想他们还殷切的替他求情,恐怕也不知道,若是如此那就要让他们两人知道才行。
傅云谦哼笑一声,「只要有心的话就会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都比不上柳管事这个人来得重要,只因为他是王氏的亲戚、永丰堂的元老,他做了多少无耻的事都可以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