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珍笑了起来,突然看到她手中的翡翠蠲,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记得夏子程跟她说过,夏家有一枚祖传玉蠲,翡翠材质,现在在祖母手上,祖母老说将来他娶了媳妇,那蠲子就要给孙媳妇。
他形容得很仔细,翠绿色的,通体晶莹,最难得的是上面有一抹正红——翡翠带丝已经少有,而且都是暗红色,有纯红丝的翡翠,这世上只有一只,就在夏家。
就算夏子程没形容给她听,她也知道,因为那只翡翠红丝蠲子在京城的后宅圈很有名。
夏老夫人居然把要给孙媳妇的手蠲给了眼前这假男人?
姚玉珍突然惊怒交加,忍不住想刺激她,「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不过你喜欢也没用,他死了,不会跟你长相厮守的,我还是跟你讲吧——大喜之日那天,虽然下起大雨没摆酒,他还是喝了不少,晚上进房见到我时,不说一句话,只看着那块有你名字的玉佩。」
尚灵犀心中一动,皱起了眉。
姚玉珍嘻嘻一笑,「怎么?觉得难过了?夏子程心中有你,但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可我知道,现在你也听明白了——知道西疆来敌,他第一时间就在朝堂上请命出征,连家都没回就去了校场,对你可真好。尚灵犀,心里难不难过,要是他不那么短命,你们或许有机会的,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就继续相思到老吧,我好歹还有个女儿可以当依靠,你呢,什么都没有。」
姚玉珍说完,高高兴兴的离开,对她来说,人生的较劲还是自己赢了,自己曾经进入夏家,自己生下女儿,不像尚灵犀,什么都没有,年纪有了还孑然一身,最蠢的是喜欢着一个死掉的人。
尚灵犀听完这些话,一直要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没办法,于是走出营帐,进入了放置夏子程棺木的所在。
前面供着蜡烛跟一些素果,她吩咐了,香火不能断,听说亡者就是看着香火的微光才能到佛祖身边。
她在棺木边盘腿坐下,头靠在棺木上,「夏子程,姚玉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在洞房花烛夜,看着那块玉佩?」
「你真的知道西疆有难,第一时间就自请出征?」
当然没人回答她。
夜深了,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烛火在风中艰难的燃着,左摇右摆,使得帐内的影子也显得诡谲不定。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却想要答案。
尚灵犀的双手抚上薄棺,眼眶无法控制的开始发热,都一个多月了,她还是无法相信,夏子程的人生定格在二十七岁,她永远没办法看到他成为中年人的样子,也没办法老了还跟他一起叙旧话当年,她很想有机会能跟夏子程的孙子说,你们爷爷当年可勇敢了,西尧人称小阎王,看到他的军旗都会害怕……但再也没这机会了。
夏子程,你心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是像你说的把我当兄弟,还是像姚玉珍说的,心里其实有我?
她忍不住想起驿站失火那夜,当时自己从了他,除了多年相思,还有一点,他喊了她的名字,他喊了尚灵犀。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她。
虽然酒醉醒来后夏子程什么都忘了,继续跟她称兄道弟,但是在当下,他是清楚的,知道眼前人不是别人,是她。
这一个多月来,尚灵犀都在后悔,自己没把玉兔牵出来跟他相认就好了,他不去遛一圈,也不会被玛卓人抓,死得也不会这么惨——拿着自己的头颅,被长枪立着,望向东边,怎么想都很屈辱。
以及心痛。
向灵犀一直以为「心痛」是话本里深宅小姐才有的情绪,直到夏子程死讯传来,她才知道心真的会痛。
每次想起他的样子,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胸中翻搅,捏碎她的心,等她好过一点时,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出现,再次捏碎,那过程太痛苦了,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心碎着也好,别再有好的时候,她真的禁不起那一阵阵的抽痛,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总得不断的要自己冷静,才能慢慢从情绪中抽离。
她这外人都这样了,夏家人想必更加悲伤。
所幸,寺他们打赢,随着圣旨而来的,除了赏赐,还有殉职将军或校尉的棺木,而且必定是厚重的楠木,那厚棺一封,永远不会再打开,夏阔跟夏夫人、夏老夫人,不用看到他脖子上那圈明显的缝痕。
尚灵犀靠着棺木,眼泪流了下来。
她很少哭泣,可是每次在这帐子中,跟夏子程独处时,她就会忍不住。
好想回到五年前,当时他们还是夏家军的左右前锋,极有默契的并肩作战,总打得西尧的突击兵落花流水,那时候驰骋在马上,怎么想怎么意气风发,晚上回到营帐,两人也不睡,骑了玉兔跟她的红棕马就出去,他们知道有块地方最适合看星星,两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总能聊到睡着,直到半夜被冷醒,这才催马回营。
那样的日子好棒啊,这次她以为两人还有机会看星星,说说这几年的事情,却没想到他会就此殒命。
夏子程,你可得保佑我早点打赢,这样你的屍身才能尽早回到故乡,不然一直停棺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不入土为安,要怎么成仙?
尚灵犀亲吻了棺木一下,「我要去忙军务了,你若想起什么心愿未了,就托梦给我,我必定给你办到。」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摇曳的烛火,诡谲的影子,以及风的呼啸声。
此外,一无所有。
安定郡王跟姚玉珍都离开了军营,去哪尚灵犀也不关心——这两人行畜生事,死活她都不在意。
这样过得十日,军粮来了,一次来了一个月的分。
尚灵犀觉得够了,足以支撑她直接把玛卓人打回大漠的另一边。于是传令下去,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将会有好几天的硬仗要打。
众将士都不是第一天当兵,自然知道意思,人人都有点兴奋赢了,那就可以回家乡了,还能享受朝廷对军人的赋税礼遇。
隔天一大早,尚灵犀穿上铠甲,上了校台,朗声道:「玛卓人来犯,杀我东瑞士兵,今日我们就得让玛卓人知道,我们东瑞士兵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无坚不催,哪怕是铁阵,我们都能打破。」
底下四十三万军马一起大吼,「打破铁阵,打破铁阵。」
「兄弟姊妹们要记得,他们是铁,我们东瑞军就是钢!」
又是一阵叫嚣,给自己助长威风。
「我们的粮草已经来到,足以支撑一个月,这回,我们要一口气把玛卓人打回他们的出生地,让他们记得血泪教训,并且永远不敢来犯。」
「尚将军,尚将军,尚将军。」四十三万人齐吼。
尚灵犀举起双刀,「出发。」四十三万铁骑,壮观的往西边前进。
就这样推行一天,两天,直到第三天,看到了玛卓军人的了望台。
等两军面对面,玛卓人当然也是准备妥当了——那小阎王说谎呢,东瑞军只来了四十万,跟他们一样。
尚灵犀口咬缰绳,双刀一举,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领左右前锋,各自散开,成碗状往前厮杀。
红色的旗子高高举起,全力抢进。
杀!
两军混战中,刀光剑影,不一会就血迹遍地,尚灵犀骑在马上,舞着双刀,拼命往那领中军的人前进,她逼阿泰跟阿隆斯描述过玛卓王的样貌,看来,大将军被杀,这回玛卓王亲自领军了。
很好,本将军就把你的人头绞下来,回去祭拜夏子程。
想到这里,血气翻涌,更加紧的催促战马前进——自从知道安定郡王跟姚玉珍的破事,她就不想把自己的马叫做腾起了,她的爱马,不该继续用那个肮脏人起的名字,现在它的名字又变回最早的红棕马。
不要起名字,,旦有了名字,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舍不得别离。
尚灵犀杀红了眼。
就在快要靠近玛卓王时,突然几枝箭射过来,她连忙侧身,双刀挡住了几枝,但还是有一枝射入了肩膀。
尚灵犀牙一咬,直接把那箭折断,继续往前冲,她一定要杀了这玛卓王,一定要杀了他,要不是他带兵来犯,夏子程现在还在京城好好的当他的六品校尉,根本不会死,还死得那么惨……
玛卓王,你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尚灵犀继续往前进,玛卓王身边的护卫立刻冲过来,把她的弯刀架开,又反手劈她一记,尚灵犀往后一仰避过,很快重新找到平衡感,还是朝前进攻。
就在这时候,玛卓大军后面突然杀出一条路来,黄尘滚滚的不断厮杀,没想过后面会有敌人的玛卓兵纷纷从马上坠落。
尚灵犀也奇怪,这回因为地形关系,她并没有布阵偷袭,这支奇兵哪里来的?
赵天耀大喊,「将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