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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清萦傻眼,难以置信,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水不住地由冻红的面颊滑落,泪如雨下。

  「……你呀!哭什么,爹不是还……还没死吗?至少你赶得上见爹最后一面,不留遗憾了……」没能见她披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嫁出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遗憾。

  若能再活久一点就好了,他能做更好的安排,可惜老天爷不允许,总喜欢捉弄云云苍生。

  「不许乱说话,女儿还没学成归来,你得撑着,不能让我半途而废,我……我没哭,是风大,吹红了眼睛……」她没半点姑娘样的用手背擦泪,强装笑脸。

  将死之人自知时日无多,也就这一时半刻了,怕来不及交代后事的原中源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想抚向女儿的脸却力不从心,抬到一半便无力滑落,一双匀称素手连忙紧紧握住。

  「听爹说……」

  「不听、不听、我不听,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再听你说,你想说多久都行,我不走了,留在府里陪你。」父母在,不远游,她太不孝了,为了自己小小的念头竟然未在双亲跟前尽孝,作着侠女梦远走他地。

  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竟将铁铮铮的汉子折磨成挂着皱皮的骨架子,病得下不了床。

  「乖,听话,让爹把话说完,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他眼皮渐渐沉重,为了女儿而努力睁开。

  「爹……」她不想哭却泣不成声。

  原中源气弱的笑着。「别难过了,人终将有一死,爹只是早走了一步,不能看你嫁人,有个好归宿……」

  「不嫁,我帮你撑起这个家,我不是你女儿,我是你儿子。」她性格刚强,不输男儿身。

  一听女儿这孩子气的话,他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一滴泪。

  「听爹说,爹死后咱们那些宗亲肯定不会好好待你们母女,他们眼饥爹留下的偌大家业已久,爹怕你们受到亏待,已做好安排,爹就只告诉你,你娘她……」他叹了口气,说不下去。

  自家婆娘的心性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她不是能扛事的主儿,不拖后腿已是万幸,不敢指望她能护着女儿们,给她们过上好日子。

  处于回光反照的原中源气色看来好多了,说起话来也有力气,但是看在原清萦眼中却是悲伤不已,握着他的手不放。

  原清萦苦笑。「娘想怎样就怎样吧,她起不了大风浪,有我在,爹大可放心,我不会让原府散了。」

  他心宽的笑笑。「还记得爹常带你去玩的地方吗?咱们家的家底就在那里,记住爹教给你的口诀,这个是开启的钥匙,你要拿好,除非是你信得过的人,否则谁也别提。」说是钥匙,其实是铜制的手环,赭红色、指甲片宽,有点厚度,可以从中间扳开,形成半月形的弯鈎,扳开的手环内侧有刻痕,用来配合锁孔的扭转,但这只是第一道门的暗锁,后面另有玄机。

  不过常跟在爹亲身边的原清萦知晓机关如何开启,她当九连环、七巧板玩过,父亲早手把手教过她。

  「……还有床板下的暗柜……」他伸手一指。

  「我知道,我来取。」她松开父亲的手,弯下腰往床下的横板敲了三下,一道小指宽的凹痕露出,她将指头伸进凹痕往外一勾拉,高三寸,长六寸的柜子被拉了出来。

  暗柜中有一只光滑平整的乌木小匣,不重,很轻,她取了出来,拿在手上。

  「这里是部分银票和所有的契纸,你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以后是你和妹妹的依靠,爹再也照顾不了你们……」好累,天黑了吗?怎么有点暗……他看不清楚女儿肖母的脸……

  「爹,我长大了,我会照顾自己,三妞她有我,你……」她没法说出「你安心的走」,心里酸涩得很。

  「防着你姊夫,当年爹看走眼了,以为他是个好的,看在老友的交情上定下这门亲……」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女婿将读书的心思用在旁门左道,一心想仗着岳家的财富一步登天。

  大女儿过门后,原中源才发现女婿的狼子野心,他不时假借各种名义要女儿回娘家要银子,一下子诗会、一下子宴请师长,连同窗儿子满月也要百两银子以做祝贺,还不时言语暗示岳父膝下无子,女婿是半子,大可将家业交给他管理,他义无反顾。

  从女婿第一次要钱时,原中源已经看出他心术不正,不可信任,只是大女儿已经嫁了,跟她娘一样的软性子,由人糊弄,悔之已晚的他总不能叫小夫妻和离。

  「爹,我跟大姊夫不熟。」言下之意不会往来密切,不上门走动,大姊不回原府她也不会主动去拜访,就当婚丧喜庆才见上一面的姻亲,不用特别热络。

  「好、好,不熟,不必把他当回事,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他……不提也罢……」原中源忽地急喘气,话在喉间像是抽气般,呼!呼!呼……胸口起伏的动静大。

  「爹,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我……我去叫大夫……」慌了手脚的原清萦急着想叫人,只是刚一动就被拉住。

  「没……没用了,爹……爹要走了,你性子倔,眼……眼里容不下沙子,真要扛不住去……去找老酒鬼,要是连他也摆不平,你……别再赌气了,天运那小子……」骤地,他两眼睁大,拉着女儿的手虚软地滑落。

  没气了。

  「爹,爹……爹——」

  流着泪,原清萦无声哭泣。

  风悄悄,翻动的白幡也是静止的。

  一道足音很轻的身影走近,长着粗茧的大掌伸向落泪的面庞,想拭去令人心疼的清泪……

  「谁?」

  「是我,别动手,小心伤着自己。」反手一拨的谢天运微露讶色,她那一记小擒拿手力道绵厚,功力十足。

  听着熟悉的声音,她偏过头不让人瞧见面上泪痕。「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旁人都嫌冷清。」

  梅园是她爹最常驻足的地方,他将书房设置在此,离主院甚远,冬天赏梅、春天看景,梅树下有口小池塘,裁着死紫嫣红的荷花,夏天观荷,还可采莲藕、吃莲子。

  平常不会有人走动,也就三五小厮丫头来送茶,打扫庭园落叶、修剪花木和浇水是原中源闲来时的消遣,不假他人之手,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侍弄的,也是他想一人独处的小天地。

  不过这里的主人不在了,去年的梅花今年依旧在枝头绽放,红梅、白梅交错,错落有致,一点未融的雪挂在枝极间,雪停了还是有好景致,可惜少了树下吟诗的人。

  「别躲了,我看见你哭了,对我还需见外吗?小时候你尿湿的裤子还是我帮你洗的。」她觉得丢人,偷偷藏起来了,是他去帮她善后的。

  「看破不说破,你会不会做人,我爹死了我还不能流两滴泪吗?」恼羞成怒的原清萦以凶巴巴的语气掩住声音中的哽咽,两手打开用十指挥去眼角残留的泪珠。

  他从善如流的摊开手,由着她使性子。「行,你哭,你一直不哭我才担心,哭出来了我也安心。」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她不快的沉下声。

  「你的丫头说打从你爹入硷后你就没掉过一滴泪,我怕你憋坏了,憋出病。」她表现得太坚强了,让人瞧不见她的伤痛和脆弱,在原府,两父女的感情最好,父亲一死,对女儿的打击很大。

  原叔用宽厚包容娇惯着调皮的女儿,像是一把张开的大伞护佑着她,遮去伞外的风风雨雨,如今伞破了,风也吹、雨也下,烈日当空,她再也没有庇荫,只能独自面对。

  「碎嘴。」她闷哼。

  「别怪春景、春画,她们跟在你身边的时日也不短,对我也是熟稔的,她们看你像变了个人似闷闷不乐,才找上曾是『天运少爷』的我,希望我能让你一解郁闷心情。」曾经她是爱笑的小姑娘,谁都管不住的捉弄人,而今连笑都不会了,整日蹙着眉头。

  谢天运原本是江南人氏,八岁那年家乡发大水,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刚修整建好的堤防因地方官员的贪渎而挡不住滔滔洪水,三十里长的城防被冲出个大口,以致于全部溃堤,几十丈高的洪流直接淹没村落,冲进城里。

  那一年死伤无数,十室九空,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而他被放在木桶里才逃过一劫。救了他的老管家带他上京寻亲,以为还有舅舅可以投靠,谁知娘舅在外带兵打仗不在府里,身为侯爷夫人的昭云郡主见主仆一身穷酸味便心生嫌弃,命守门的兵士将他们一顿棍棒打出去。

  两人被当成乞丐一样的赶走,伤痕累累又无处可去,只好借住城外的寺庙,用打扫换取食宿。

  老管家为了他的伤去山里采药,而他又饿又痛的上山找人,谁知失足跌下山,再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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