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举确实一举中第,尤其是那十数应老酒佳酿,让富富态态的王爷一双善目瞬间都能发出锐光。
另外她还给傅柔绿买了些适合小姑娘家肤质使用的胭脂水粉、体香膏,以及几件饰品,当然不是她自个儿去买,而是相请了明锦玉这位“大师”作陪,一家家铺子精心挑选。
岂料“大师”太过坚持,当真花了一整天在挑选女儿家的玩意儿,挑到最后谢馥宇简直欲哭无泪,但今日目睹傅柔绿收到礼物时的开心模样,感觉被明锦玉牵着鼻子走,忙了一整日也算值得。
落坐后,正厅堂上一顿寒暄,她对安王爷有问必答。
绮园的抄手回廊上挂着两个大鸟笼,养着几只啼声格外好听的小黄鹂,鸟啼声隐约传来正厅这儿,于是安王爷心血来潮,招她到绮园一块儿逗鸟,还特意不让自家世子爷跟来,连傅柔绿都不让跟。
傅靖战之所以乖乖听话没有跟上,是因谢馥宇给了他一记安抚的眼神和一抹微笑,仿佛无声保证着,她能应付一切,要他信她。
结果陪着王爷逗黄鹂儿,听他如数家珍地介绍那只是“金衣公子”、这只是“明烟小仙”,正敛羽整理的那只是“银筝玉女”,还有能高音颤颤的那只是“青云仙客”画又等等,如此逗啊逗的,她听得都有些入迷。
突然安王爷来了二记转折,徐声若叹,“本王这会儿总算瞧明白了,原来这些年,长安一直在等你。”
谢馥宇手中的逗鸟棒险些被小黄鹂咬了去。“王爷……”
安王爷两手一摊。“本王是拿咱们家这位世子爷没辙了,他母妃走得早,本王又是个懒散过日的,这王府里他才是真正掌事之人,他想帮朝廷、帮百姓做事,我阻不了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硬顶着不肯成亲,本王同样无能为力,就连太后、皇后几次有意为他指婚,都被他一一搅黄,本王都要信了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说安王世子爷喜男不喜女……”
“王爷莫要信那传言,长安对我说过,他不爱男子亦不爱女子,他只爱……呃……”太急着为傅靖战说话,结果最后一句道不出口,脸蛋倒红了。
安王爷歪着脑袋瓜好奇地看她,这下子听出端倪也瞧出端倪,“呵呵呵,原来如此,本王的世子不爱男也不爱女,他只爱你。”略顿,笑着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小子表白起来还颇强而有力,像他老子,挺好。”
谢馥宇这会儿当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安王爷此时将逗鸟棒豪迈一抛,候在几步外的家仆眼明手快接个正着。
他一手授在宽宽的腰上,一手搭上谢馥宇的肩头拍了拍,殷殷劝导,“遇上男变女之事,如今看你似都看开了,还在外头闯荡多年才回来,本王看你也是自由闲散惯了,这真性情跟本王挺厶口拍,咱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绝不会把你绑死在这座王府里,反正王府中馈自有专职之人管着,若天塌下来就给高个儿的人去顶,咱们知人善任,乐得轻松自在,所以啊——”
……所以?她实没听明白安王爷究竟想表达什么。
“所以啊所以,你就快快给咱们家长安一个名分吧。”安王爷一脸郑重,连双层下巴都似如来般的庄严法相。
“在回廊上逗鸟那时,我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午时,安王府设家宴留客用膳,谢馥宇陪着安王爷饮了几杯东海佳酿,席间也说了下少这些年在外闯荡的趣事,逗得安王爷与傅柔绿呵呵笑,至于傅靖战几乎没怎么插话,仅是听着看着、吃着喝着,薄而好看的嘴一直微微上扬,如何也扯不平似。
用完午膳,微醺的安王爷由两名侍妾扶回房中照料,傅柔绿则被长兄寻了个由头刻意支开,此刻安王世子爷终于能独占今日好不容易登门来访的客人,两人肩并着肩散步在枫红层迭的绮园内。
听到傅靖战的问话,谢馥宇眸光微荡,悄悄深吸了口气,“没什么的,既是逗鸟,当然就聊王爷养的那些宝贝儿,然后王爷得知我与金玉满堂楼的明老板相熟,又跟我聊了些风花雪月,王爷说我性子同他一样,自由自在惯了,旁人拘不住。”
诶,总不好实话道出,说安王爷是替自家儿子讨名分来着!
下意识走着以往曾逛过的路线,也许下意识她亦追随着他的步伐,然后随他一转,小桥流水的后头是迭山堆石,堆迭出那一座巨大的假山。
谢馥宇脚步蓦地顿住,瞬间记忆翻涌,想起自己曾在假山中的石室寻到那丧母哭泣的男孩,想起决意离开的那一晚,发烧的她躲在石室里等他寻来,想起两人的那一场初心。
她原以为当初是自己使强上了他,心怀歉疚多年,他却说-他喜欢被她彻底利用,喜欢吃她给的苦头。
绝对有病!
红着脸腹诽着,一手忽地被握住,男人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那座假山走去。
外观毫不起眼的洞口,钻进里边随即蜿蜓曲折,随山势或上或下的通道如此熟患,只是他们俩都已长大成人,一个高大劲痩一个修长窈窕,再不能像幼时或年少时那样在里边疾步快走。
两人微弯着身子,避免撞上石壁,她跟着他一步步徐行,一个转弯,终于回到那,处小小石室。
迭石与迭石间之间的缝隙依然渗进天光,从宛若洞眼的缝隙望出去,恰是波光激瞒的人工镜湖。
谢馥宇本能地倾身觑看,如同从小到大每回进到这儿都会这么做那般,下一刻她却跌坐在傅靖战身上,他席地而坐,怀抱着她。
“对香香而言,我岂是旁人?”他嗓声略沙哑,目光极深邃。
“……什么?”这在说啥儿呢?她不解地眨眨眼睛。
傅靖战道:“我家安王爷说你自由自在惯了,旁人拘不住,本世子想问,旁人拘不住的话,那本世子能不能拘得住?”
谢馥宇明显一怔,双眸仍是眨了眨。“唔……”
一时间要她乖乖地、诚心诚意地承认自个儿能被某人拘住,那绝非轻易之事,毕竟承诺有其重量,她尽可以敷衍很多人,却绝不愿敷衍他。
傅靖战深知她的脾性,也没要她立时给出答复,摸摸她的头发,最后掌心托着她的后脑杓,甫掩睫,吻已落在她唇瓣上。
自那一日正式登门拜会过安王爷后,这阵子谢馥宇察觉到内心又隐隐浮现一股烦躁感。
跟之前的那种烦躁不太相同,不是被外来的人事物所驱使,是自己内心在拉扯,好像明明已确定心之所向,临了却怯于承诺。
明明确定心意要与傅靖战走在一块儿,但一涉及婚嫁,她便踌躇不前。
对她而言,两个人“在一块儿”与“结为连理”到底是两回事啊!
“旁人拘不住的话,那本世子能不能拘得住?”
话说三分,听的是言外之意,当时他这问话实有要她交付一生的意味,说是求亲也不为过。
然,扪心自问,她到底是个自私之人,若然应允了,往后就得同他一块儿担起安王府的荣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往的她坚信谢小爷能担起镇国公府的一切,而今的她却只想轻松过日子。
烦。
她真讨厌内心这般拉扯,但就是无法定论,当真好烦。
然而心中越是烦躁,她越会替自个儿找事,隔三差五就上漕帮在京的货栈找活儿干,要不就混在金玉满堂楼内笑看人生百态,再不然便是回镇国公府仔细“调教”谢定乾,顺带活络活络筋骨。
跟着某一日,一份颇厚的文书远从东海送抵她手中。
打开一看,她看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这个“东海县主”所辖的小县,人警地官府收到朝廷的邸报消息后,便把小县内的种种民生要事以及历年来的税收帐务集结成册,直接送到她面前,其中还包括当地衙门近五年来审理过的案件。
她看得津津有味,进而生出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感,且不管当初早—封她这“东海县主”的头衔是何居心,她到底有了实质感觉,觉得再如何不济,也得让她所辖的东海小县富足安康。
此际,她不经意一叹,“诶,总得前去亲眼瞧瞧才好啊……”恍惚般呓语,往旁边摸啊摸的,摸到一壶酒,抓了来便往自个儿嘴里喂了一口甜酿。
“县主怕是喝醉了吧?都喃喃低语些什么?”明锦玉递来帕子擦拭她被酒汁濡湿的秀颚,语气带了点纵容和无奈,那是对待诚心相往之人才有的姿态。
第十四章 谁也不给碰(2)
中秋过后,谢馥宇就自作孽般搞得自个儿一团忙碌,直到凛冬来临、大雪纷飞的时节,终于懂得缓一缓、消停些,其原因有三——
其一,因洛玉江的水路一遇寒冬,越往北来越发不易行驶,沿江北上的码头区结冰状况已属常态,冬季若运送物资进帝京大多以陆路为主,如此一来,漕帮大船不入帝京码头,漕帮的在京货栈只管收货、理货不管出货,顿时少了许多活儿,自然也就没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