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好像是刚刚从什么重大庆典或祭礼场合匆忙赶来,连常服都来不及换。
她仰望着他,脑子嗡地一声,心脏怦怦怦狂跳起来。
这一瞬彷佛能领会到言情小说描述的那种——他宛若天上神只般翩然降落而来直击人心魂——句子是长啥样了!
就是眼前「这样」。
她看呆了,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额头出现了某个温暖微糙的触碰……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他低头看着她,黝黑眸子里浮现一缕忧心,大掌试探地贴了贴她的额心。
她打了个机伶,霎时回神,硬生生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执述太子怔了怔,脸色微微一沉,「你对孤说什么?」
——身为天下储君的一缕霸气刹时隐隐威压而来!
香芹忍不住哆嗦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好狗胆地杠了太子殿下?
她是想找机会下庄,不是想领便当啊!
「臣的意思是,」她怂了,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试图做垂死挣扎,「男……男授受不亲,殿下对待臣子们的一片爱护之心,若是叫外头的人看见了生出误会,这样会有损太子您的英名和清誉的。」
「香芹,孤已然对你处处让步,你还待如何?」
她心一跳,「殿下……」
「你是何身分,自己心知肚明,为何依然在孤面前做出此番情状?」他目光锐利。
若仔细分辨,便能从执述太子的咄咄逼人中察觉到一丝涩然和委屈,可香芹被他突然凌厉强硬的态度吓得心慌意乱,哪里还能有多余的观察和思考能力?
「臣……臣……」她结结巴巴。
「孤的碰触,就叫你这么厌恶?」
她哑口无言,完全不知该怎么解释。
「还是,是孤硬上了你吗?」他气笑了。
她倒抽了口凉气,「殿、殿、殿下您您您——」
……这还是那个一贯端肃自持的大晋王朝执述太子殿下吗?
……这人该不会是假的殿下吧?被冒充了?中邪了?还是也被穿了?
见香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滚圆澄澈明媚的大眼睛里盛满——
震惊!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你这个没心的……」他咬牙切齿,心中酸涩憋屈愤愤难明,硬生生把后半截那句「吃了就跑,翻脸不认帐」恨恨嚼碎咽下肚,而后悻悻然甩袖而去。
香芹傻在原地。
什么啦?殿下您话可不可以说清楚再走呀喂?
执述太子大步煞气腾腾,步履飞快,因为他怕他再走慢一瞬,就会忍不住转过身去把后头那个小女人给当场掐死!
……真是会被她活生生给气薨了!
清凉山果然很凉……
暑气是消了,但是执述太子火气都上来了。
执述太子生气的时候几乎不会搞迁怒,但脸色很黑,四周空气冷得能结冰,贴身服侍的长年都想偷偷在春衣里裹一件内夹衣。
唉,这天下唯一能够引发殿下心情震荡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偏偏当长年硬着头皮旁敲侧击地问:「要不要召袁洗马过来聊聊诗书典籍人生哲学?」,太子殿下振笔疾书批示奏摺的动作连顿也不顿,只简短地给了一个字。
「滚!」
吓得长年抱头鼠窜。
然后转头就跑去跟香芹「哭诉」……
「袁洗马,您有空去同太子殿下说说话吧!」
小院后面就有条桃花沿溪绽放得粉红缤纷的热门打卡(?)地点,不敢随意胡乱出入甘泉宫去逛清凉山的香芹,一下午就在潺潺溪水边玩水抓溪虾。
她准备集满一篓子后就拎回去做醉虾吃,但是捉虾大业却在半途被忽然窜出来的长年总管打断了。
「陪太子殿下说说话?」她一呆,随即猛摇头,「不不不不不。」
长年俊秀的脸上充满哀怨,「袁大人您这样可就不厚道了,殿下打从晌午来过您这儿后,回去就心绪不佳,您说您是不是应该负一点儿责任?」
香芹倒腾虾篓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小脸沮丧,「殿下还骂我没心呢,我也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好吗?要是我知道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不对,她知道太子是因为她不给摸才生气的,但她也不能因为怕他生气就给摸啊,这样下去不是更加没完没了扯不清了吗?
如果她是男的,也许就真的从了太子殿下,但……
「袁大人您可长点心吧!」长年痛心疾首。
「我又怎么了?」她眨巴眼睛。
「您就嘴巴甜一点,对殿下说说好话,殿下心情便好了。」长年热心地传授教战手册。
「我平常那么谄媚,殿下想发飙的时候也没放过我。」她觉得长年总管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稍早前执述太子那副恨不能随手拧断她脖子的凶狠劲儿,她如今想起还心下害怕得厉害,要不是平常神经大条训练有素,现在早躲在角落嘤嘤嘤了好吗?
还能苦中作乐地出来捕溪虾?
而看着袁洗马一脸坦荡荡,长年却是满满苦恼地揉着眉心。
带不动,真真是带不动……
袁洗马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你女性的柔媚到哪儿去了?能有空学学陛下后宫那些小妖精好吗?
「袁大人您太令奴才失望了。」长年恨铁不成钢。
「我觉得……」香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诚恳道,「长年总管你与其有时间在这边跟我扯皮,不如早点催促太子殿下正式娶个太子妃吧,别让太子殿下再误入歧……呃,再阴阳不协调下去了,不然憋久了,早晚变……那个态,你知道的。」
「……」长年欲哭无泪。
完全不想知道。
他一个三岁就被迫终结小鸡鸡的少年,为何要来扛这样的伤害啊啊啊!
但话说回来,此时此刻他终于能领略到殿下为何会骂袁大人没心了,就连他都很想大逆不道地跟着骂一句——
袁大人,您太渣了。
当初太子殿下的童子之身是被谁破的?
太子殿下又是为了谁,强硬抵挡住前朝后宫逼婚压力?又又是因为谁的失忆,导致如今的进退维谷局面?
若不是太医再三吩咐,务必不能强行刺激失忆患者,免得造成不可预测的重大伤害,太子殿下用得着时时拐弯抹脚、处处旁敲侧击,这般轻不得重不得吗?
为了护她周全,将她理所当然地留在身边,更不欲打草惊蛇,让她成为前朝后宫虎视眈眈的对象,殿下甚至不惜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张罗伪造了她女扮男装的东宫洗马身分……
太子殿下贵为天皇贵胄一国储君,却为一个小女子费尽心思关怀备至到这种地步,可换来的却是袁洗马的满眼陌生闪闪躲躲。
总之,殿下太可怜了呜呜呜。
「袁大人,你太辜负殿下了。」长年越想越愤慨,「难道太子殿下的一片心,你都感觉不出吗?」
香芹真是有苦难言。
「长年总管你不懂……」她叹气。
「袁大人不用再解释了。」长年气鼓鼓。
香芹从他几欲气哭、满满指控的红红眼睛中看出,好像自己当真曾经对他们主仆二人,做下了什么始乱终弃又罄竹难书的恶行。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呀!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不,也许跟太子殿下产生过种种纠葛的,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香芹倏地睁大了双眼……
那就说得通了!
难怪太子殿下对她格外包容,虽然有时天威莫测了点,严厉难搞了点,但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在关照着她,还给她很多好吃的,还偶尔情不自禁对她流露出一两句温柔的话,举止也在不经意间亲昵一两分……
原来,他是「好」错人了。
她呆呆地,手中的虾篓落进溪水里漂走了也浑然不知。
清凉山甘泉宫夏令营一点都没有想像中的好玩。
一连两日,太子那头无声无息,连长年也气到不跟她这个朽木理论。
而因为「发现了真相」的香芹,也从此闭门拒绝随行官员同僚们串门子、赏玩风景、吟诗作对、曲水流觞的邀约,天天都呈现史莱姆状态瘫在屋里装死。
……大有一种「毁灭吧,赶紧的,我想被这个世界遗忘」的颓废风。
第三天早上,她吃完了宫女们送来的槐叶冷淘(槐叶汁凉面)后,虽然觉得清新爽口的滋味充盈唇齿之间,令人有暑气大消之感,可肚子沉甸甸地饱了,心口依然是空荡荡地发凉。
「唉。」她再度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两眼无神。
总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郁郁闷闷的提不起精神来……
香芹望着窗外明媚如画的景色又发起了呆。
「——不对,我叹气个屁啊?」
之前不是还想着要跟执述太子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吗?
现在知道了太子的情谊本来就是给原身的,而不是给自己,那不是正正好吗?
所以别再耍废了,她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连自己都鄙视的那种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矫情女!
现在的状况,不就是类似发生了——小美人鱼救下的王子误会了我是小美人鱼本鱼,所以对我千般好万般好但万万没想到其实我不是小美人鱼而是邻国公主——的荒谬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