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人?他那点儿心计,当朕的臣子都是瞎子?」
脸皮子亲戚,虚情假意,裕儿的微末演技那群老狐狸看得一清二楚,没点破不过是看在李裕的身分,虚与委蛇罢了。
「这些年裕儿战战兢兢,从未出过差错,为什么皇上不待见他?」
是啊,坏就坏在这个「战战兢兢」上头。「谋事容易断事难,能下决断才是有能者,看你把裕儿养成什么模样,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做事瞻前顾后,能力不足、不思进取,偏又心胸狭隘,老在小处拿人把柄。
「再看看朕手下的谋臣们,心思多、本事高,又齐心合力搂成一股绳,便是没有朕这个皇帝在,他们也能撑起半壁江山,倘若朕让裕儿当皇帝,无异于将白兔扔进豺狼虎豹堆里,皇后要不要同朕打赌,这江山若交到裕儿手里,会在多久之后易主?」
「皇上这般看不起裕儿?那李泽又何德何能?」
「他啊……」李清呵呵轻笑。「他是只收起爪子的雄狮,看着无害却是满肚子能耐,光是能教皇后无视于他,平安顺利长大、不受刁难,就是本事。」
当年自己能靠一柄枪、一把刀打下魏郑齐吴,靠的便是心性,而李泽同自己最像,从小他便一眼看出李泽的与众不同。
「哼,不过是皇上偏心罢了。自从祖父过世,陆家里臣妾的父兄谁能入皇上双眼,兄长们官位一贬再贬,罚银、罚俸,罚得旁人都不晓得陆家出了个皇后,皇上这般不给臣妾脸面,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李清也这样问过自己,这般觉得陆家碍眼、欲除之而后快,是不是为了……替那个仙人般的女子出口气?
但他终究没链除陆家,对陆家,他自认宽厚无边。
「但凡皇后能举出一件你父兄做过有益百姓的事,朕便给他们升官。」他望向陆皇后似笑非笑。
明明白白的鄙夷、清清楚楚的不屑,看得陆皇后忿忿不平,这几十年来,陆家过得太憋屈,她是皇后啊,是举国最荣耀的女子,她竟连娘家人都护不了,皇后?笑话吧!
满腔怨恨令她难以控制,但她很清楚如今是最后关头,倘若不能劝得皇帝回心转意,裕儿便连半分机会都没有,卖委屈、卖温柔,现在什么有用她便卖什么,她哑声道:「臣妾斗胆,敢问皇上,难道您看不见臣妾对您的情感,看不见臣妾用尽一生爱您、无怨无悔?为什么您舍得如此对待臣妾?」
这戏……演得不行呐,原来裕儿是学了他母后,才会成了众臣眼里的笑话。李清笑问:「皇后爱朕吗?」
「当然爱,若非如此,怎会倾力为皇上安定后宫、教养皇子、付出青春?」
「朕做了什么让皇后爱上朕,对朕无怨无悔?」
她半晌说不出话。是啊,皇上为她做过什么?一时间,她竟然想不出。
「朕不明白,除为了生下裕儿那段时日外,朕不曾在皇后宫里多待一天,平白无故的皇后怎会爱上朕?或者说皇后爱的是『皇帝』而非『李清』?」
是……除屈指可数的那几日外……想那日凤冠霞帔与他执手为礼,想喜帕掀起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爱那个伟岸英武的男子,她暗暗立誓要倾一生之力守护他,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想法?
是在一个个容貌姣好、知书达礼的女子抬进宫之后?是在她守了数年活寡之后?她将一生交付,要的不仅仅荣华富贵、尊荣无限,她更想要丈夫的心啊。
可日复一日,她找不到他的真心,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在数不清的失望之后,她只能用盔甲护住自己,方能平静地面对痛苦与失望,可如今他竟这样问她?
他什么都不给,只给予地位尊荣,难道她收下还是错的?
「当年陆老与朕交换条件,朕迎你为后、陆老为我支起朝堂,这承诺,陆老做到、朕也做到了,皇后还有什么不满?」
马背上立国、马背上无法治国,他需要有德有能者为他开创太平盛世,陆老入了他的眼,他终究没看错人,在陆老的教导下,他逐渐成为合格帝君,几十年来他勤奋不懈,终于能在青史上以「贤」字相称。
「皇上没有心吗?您懂不懂得感情?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李清笑而不答。「皇后回去吧,安安分分当皇太后,老八会厚待你的,若是皇后自寻死路,别怪朕不护着你。」
也……护不了,他了解李泽就像了解自己,若陆皇后够乖,他肯定乐意为一个孝顺之名厚待之,但若她有旁的心思……锐剑出鞘必噬血。
「送皇后。」
李清下令,禁卫上前,陆皇后有再多怨气与不满,终究还是得离开。
终于安静了……李清再度回到软榻前,轻声道:「冷了。」
冷?这让人头顶直冒汗的七月天?顺公公拭去汗水,飞快取来一袭衾被盖在皇帝身上。这时被派去摘花的太监捧着一篮玉兰进来,闻到花香,李清笑开,他颤巍巍地抓起鲜花撒在自己身上。
彷佛感应到什么似的,顺公公忍不住疾奔的泪水,将白色的花朵一把一把撒在皇帝身上。
看着小顺子的动作,李清笑得更欢,他闭上眼睛闻着玉兰花香。想起陆皇后的话,爱吗?感情吗?也许他曾经拥有过吧,只不过为了权势地位,他一件件抛弃……
深吸气,玉兰花香香入肺腑,突地,他听见夜莺轻啼,看见萤虫环绕,伴着女子清脆的笑声,那样的轻快、那样的喜悦……
「阿清快来呀,看看这是什么?」
嘴角扬起、珠泪淌落……始终盯着李清的顺公公,砰地一声双膝跪地,放声痛哭……
第一章 卖菜谱遇贵人(1)
一望无际的黄沙漫漫,风刮起,尘沙形成漩涡在地面上打转高扬。
滚滚黄沙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株比人还高的仙人掌孤独地矗立着,只有高照艳阳,一点点将旅人烤焦。
远方男女慢慢走近,女子被男人负在背上。
她受伤了,很重的伤,因为颠簸,伤口裂开,鲜血一滴滴自后背淌下,随着男子走动落在沙地上,很快就让沙土吸入,转眼不见痕迹。
男人非常疲惫,干涸的嘴唇脱皮、渗出血丝,太阳持续发威,他很热,但身体已经渗不出汗水,他坚定着脚步,持续向前走,他咬牙道:「我就不相信人不能胜天。」
他叫做夏侯渊,数日前从陵县回来,知道林超金竟派萧芳去偷袭里各后他疯了!
里各武艺高强、思绪缜密、擅长兵法,身边大将如林,要杀他谈何容易?就算有再精密的计划也要天时地利来配合,岂能因为林超金被搧了一巴掌就非逼着萧芳去偷袭?
萧芳带去的五百人死得一个都不剩,他到的时候萧芳已然奄奄一息,倘若再晚上半日,他见到的将会是一具冰冷屍体。他恨!恨里各更恨林超金,这两个人,他发誓一个都不会放过。
贴靠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萧芳突然想笑,咯咯咯地,每笑一声、每个震动都让她疼得皱眉头。
应该安静点的,但她真的想知道……在死掉之前知道答案。「夏侯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长得不美丽、皮肤黝黑,从小没爹没娘,在边城长大的她长成一个女汉子,她说话粗鲁傲慢,没有任何男人会喜欢她的,但从京城来的夏侯渊一眼瞧上她。
怎么会呢,又白又富、武艺高强、身分高贵的夏侯渊欸,喜欢谁不好,怎就喜欢上她这个男人婆?是眼瞎了吗?
他频频示好,面对他的真诚,她只有一种感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经验教会她,人是种再现实不过的动物,若没有特殊目的,好端端的一个高富帅何必处处牵就自己?
何况他是三皇子啊,那是怎样的身分地位,不需要她来解释,而自己不过是个父母兄弟被鞑子杀光,一心报仇、投入军中,靠砍人头而成名的女罗刹。
她与他是云泥之别,是再怎样都拢不到一块儿的关系,他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爱上自己。
但,现在她有一点点相信,如果不是太爱,怎会甘冒性命之险闯入敌营将她救出?只是……终究难懂,他想要谁不行,为什么非要她这个丑女?
他笑开,没回答却问:「你从什么时候起对我动心了?」
「去,我什么时候对你动心!」她口是心非。
就算她再骁勇善战,就算她割人头像割韭菜,就算人人闻之丧胆,终究……她只是个女子,一个渴望被疼爱的女子,所以她是真的动心了。
「应该是我帮你换鞋那次吧。」夏侯渊自顾自道。
换鞋……
那次,他指她的鞋说:「女子该多注意仪容,瞧瞧,你的鞋多脏。」
她满不在乎地踢起一片沙尘笑道:「什么脏?那是沾了人血的战绩勳章,三皇子再想要这样一双鞋,恐怕都难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