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子说不得,那拿她两个丫鬟来泄泄火总行。
「表妹身边有两个丫鬟,你怎么不使唤她们?什么活儿都叫本世子干,还养她们干什么?」
「她们自然有她们的活儿,若表哥一人能包揽所有活儿,我就可以不养她们,表哥看行吗?」为了让他心服口服,薛吟曦接着便将自己一日要做的事,还有两个丫鬟得辅助的活儿一一陈述。
其实她一天要做多少事,在偷窥她的那段日子他早已一清二楚,她琐事恁多,除非他有三头六臂,才能揽下这所有的事,也亏得她够有耐性,才不嫌累不嫌烦。
「那什么……这个家的状况是不是到了要省吃俭用的地步?如果是,我可以不顿顿要求山珍海味,我也是能共体时艰的。」
薛吟曦明眸微动,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共患难之词感到意外。「倒还没到省吃俭用的地步,只是爹娘的个性太过仁义,举例来说,有些药材昂贵,但在生命濒临消失的时候,爹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给了。」
「生命无价,本世子亦会如此。」
她却摇头,「生命无价,但也得量力而为,药材千百种,各有其疗效,可选用其他平价药材先延续生命,再慢慢调养,但爹娘没有这种想法,尤其是娘,觉得若能三天就好,何必耗上三十来天,却未思及家中并无栽种人蔘,得拿白花花的银两去买,几次下来,家里就要连米钱都生不出来了。」
薛吟曦今日似有谈兴,又娓娓道来养父母因看他人寒冬仅有薄衣裹身,于是把家中黑炭甚至保暖衣物也送出去,若真有需要便算,偏偏那人是知道养父母心软,特意算计,把他们当成冤大头。
「爹是好官,目光都在老百姓身上,母亲医者仁心,有人却利用这份仁心敛财敛药,母亲没有查证就给,能给多少就多少,不该如此。」
「哈,败家一族。」朱哲玄脱口而出。她看向他,脸色明显变得不好。
他脸色尴尬,「咳,我知道,这话谁都说得,就本世子这一掷千金的说不得。」
「表哥有自知之明。」她脸色又好了。
朱哲玄怀疑自己有被虐倾向,明明每回都被她慰得半死,还老是往她身边凑。
「罢,今天有什么活儿,说吧。」他认分地道。
「请表哥跟我走一趟七里庄。」她早有安排。
朱哲玄本想问七里庄是啥地方,但反正她已经将他视为另一名小厮,他在心里不满地咕哝几声,最终啥也没问就抬脚跟上。
第三章 想待下,先干活(2)
他们上了马车,地点是郊区附近的一处小村落,患者是一名不到六岁的小姑娘二丫,前阵子不慎被烫伤了双手。
山中小茅屋内,二丫的母亲何氏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她生性内向,也是这一阵子经常来往,相处几回下来,她与薛吟曦主仆说话才自在些,如今又多了一名容貌俊俏的贵公子进到这简陋清寒的斑驳老屋,她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也不敢让贵人坐,就怕在他眼里,哪儿都破旧不堪。
「这位大婶,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如今不过是表妹身后的小喽罗,跟半夏、茯苓是一样的。」朱哲玄这话虽带着自贬,但笑容可掬,让人心生好感。
他倒实诚,薛吟曦莫名感到想笑。
半夏没绷住,「噗哧」一声笑了,亲切的挽着何氏的手说:「何嫡子不怕,朱世子很随和,你真的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尽管如此,头上绑着花巾的何氏脸上仍见紧张,她颤抖着手端了杯茶水给贵人,才拉开以碎花布围起的隔间,走到床边,轻声唤着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二丫,「快起来,丫头,你薛姊姊来了,要给你换药呢。」
何氏又向围过来的薛吟曦等人解释二丫因伤疼,直至天亮才睡着。
朱哲玄理解,伤疼难入睡的苦他很有经验,「不怕大婶笑话,我这后背还有几个大伤疤要掉未掉,痒得我也不好睡呢。」
何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贵公子看来真的很好相处呢。
倒是薛吟曦闻言愣了下,这些日子的汤药是真的有效用,她以为他后背的伤已经全好了,才会毫不客气的奴役他,许是在京城的日子靡烂,好酒色加上庆宁侯的一顿狠揍,积郁成疾,终是有损身体,到如今还未好全?
许是她的眼神太专注,朱哲玄注意到了,「怎么了?」
「估着时间,表哥后背的结痂不是早该掉了?」
朱哲玄略微尴尬地搔搔脸,「就是每次要好时就特别痒,睡着了手总会无意识去抓挠,抓破了只得再重新结痂,不过没事的,也就那几处,丁安他们帮我看过了。」他不以为意地道。
「醒了醒了,睡那么熟,真是的,怎么晚上就不能好好睡呢?」
蓦地,何氏看似埋怨又心疼的嗓音将两人的注意力放回二丫身上。
二丫躺在木床上,乍见到丰神俊朗的朱哲玄,不禁瞪大了眼,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半夏半蹲下来,笑着替她介绍,「那是朱哥哥,薛姊姊的表哥,一起过来看你的。」
二丫乖巧的喊了声「朱哥哥」,得到朱哲玄一个微笑。
不得不说,朱哲玄长得的确俊美,这微微一笑让二丫这个孩子也看呆了眼,脱口而出,「朱哥哥长得真好看。」
「你这孩子——」何氏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大嫡,她说的是实话。」朱哲玄朝二丫调皮的眨眨眼。
二丫开心的笑了。
薛吟曦嘴角也微扬,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对朱哲玄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接下来,她专心的替二丫拆双手的绷带,二丫眼眶泛红,每次治疗上药都会很痛,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疼了。
乍见那因烫伤不见皮肤的十指,朱哲玄深感心疼,他倾身轻轻拍拍小丫头瘦削的肩膀,「二丫好勇敢,要是哥哥早就哭出来了。」
「真的?」二丫原本已经忍不住要哭了,这下就忍住了。
「真的。」他再揉揉她的发。
薛吟曦看他一眼,见他漂亮眸子里溢满着疼惜,心微微一动,随即静下心来,开始为二丫清理伤处、上药。
朱哲玄见薛吟曦细心又温柔的忙活,他看了一会儿,便示意半夏跟他到外头。
站在门外,半夏困惑的问:「朱世子要做什么?」
「二丫怎么烫伤的?」烫伤的方式千百种,但只有双手且齐齐伤到手腕处,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半夏眼睛倏地一亮,她最喜欢有人问她八卦了,「世子爷问我就对了。」
原来三个月前,何氏泪如雨下的抱着双手几乎被煮熟的二丫,到县衙状告丈夫凌虐。
原来,何氏也长期被丈夫凌虐,同样一身的伤,只是一直忍气吞声,但当见到丈夫心狠的将女儿的双手放进一锅滚水里,那凄厉的哭声踩到了何氏的底线。
「那就是个只会找老婆女儿出气的人渣,好吃懒做又好赌,好在我们家老爷判了他俩和离,那人也关在牢里了,还得蹲好几年呢。」半夏气愤地说完,又说:「小姐倒是帮了何婶子一把,瞧到那边的药田没?小姐给了工资的,让何婶子有收入,可以养活自己跟女儿。」
朱哲玄看了屋旁两亩青绿的田,承认薛吟曦虽然冷冰冰又爱计较银钱,不怎么可爱,倒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他走入屋内,看着薛吟曦对着二丫仍然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美眸清澈无比,让人莫名感到平静,而仰望她的小女孩眼中全是信赖与欣喜。
此时,薛吟曦已经包紮好十指及手腕,「好了。」
二丫急急的问:「薛姊姊今天也会教我认字吗?」
「嗯。」她失笑点头。
笑了?她居然会笑,而且笑得挺好看的……朱哲玄突然觉得心跳有些紊乱。
茯苓已俐落的备好文房四宝,薛吟曦坐下来,手执狼毫一笔一笔在白纸上写下「娘亲女儿」四个字,那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她轻声跟小女孩解释这四个字及书写的笔画顺序,二丫很认真听讲。
朱哲玄看出她意犹未尽,遂主动走到桌前坐下,将一张白纸放到自己面前,拿了薛吟曦放在砚台的狼毫下笔写了几个字。
「哥哥也教你几个字。」他在纸上写下薛吟曦的名字,再轻轻吹了吹,等墨汁略干后将纸张转向二丫。
二丫一看,一脸茫然的看向朱哲玄,这三个字笔画太多,她不会。
薛吟曦看着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好字,不由得愣了下。
她明白字如其人的道理,而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纨裤?她是否存了成见,而轻看朱哲玄?
朱哲玄指指坐在她旁边的薛吟曦,再念一遍,「知道了吧,薛姊姊的名字。」
「是姊姊的名字!」二丫满脸发光,灿烂一笑,「太好了,我已经会自己跟娘亲的名字,最想知道的就是姊姊的名字,谢谢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