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看着还负有重大任务的她,很抱歉……他不能对她说实话。
「我和那条狗不同,我头顶上的铁板非但没被拿掉,相反地铁板变成铁块、铁砖,越挣扎受伤越大。于我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分。」
「即使安分的下场是死亡?」
「谁都会死,我会死、杨玉琼会死,没有人能够逃得过。」
「但世界这么大你还没看遍,天地这么宽你也尚未走遍,你还有选择权。」
「选择权吗?是的,我有。我能够选择谁殉葬,你肯不肯陪我进地宫?」他在开玩笑。
但这对她不是玩笑,而是伤害,她承认喜欢他了呀,她要当他媳妇儿了呀,身为男人本该承担女人一世幸福,他怎么能够放任生死?
咬碎银牙,胸口起伏,向萸怒其不争。
她生气他的安分,生气他不肯对抗命运,更生气他允许坏人对自己过分。他没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更不该不看重自己的性命。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她气到龇牙咧嘴。
「我希望你说——齐沐谦,我喜欢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见她气得红扑扑的脸颊,感觉赏心悦目,让他忍不住想继续逗她。
「蝮蚁尚且偷生,难道人类的智慧比不上蚂蚁?」
「意思是你不乐意吗?」他佯装委屈。
她真的火大了,他不能在这么严肃的议题上开玩笑,握紧拳头,她朝他挥拳怒吼。
「对,我不乐意,既然非死不可,为什么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失败,顶多就是个死字,还能有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有,如果我想鱼死网破的话。」
「什么后果?」
「德兴宫里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都会受到波及,他们跟了我一场,好处没享到,却要受我牵连枉送性命,于心何忍?」
向萸听懂了,经验教会他,轻举妄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做无谓牺牲,他的每一步都要细细筹谋,不能放任冲动。而反抗需要太多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的话,冷静了她的头脑。
什么渣帝?分明是把属下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仁德明君。
「怎么不说话。」他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睛。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劝他,奴才本来就是用来替主子死的?她的性格里翻不出这种残忍念头。
咬紧牙关,脸憋得又红又绷,双眼充满血丝。
「齐沐谦,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去找一个比你帅、比你杰出、可以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的男人,享受被宠爱的喜悦,为他生下一堆优质子孙。」
撂下话,向萸用力推开他,快步往前狂奔。
看着她的背影,他笑歪了嘴,这么生气吗?怎么办啊,一百岁欸,这要求很难达到。
要不,去问问周承,能不能炼制长生不老药?
向萸跑得飞快,一个黑影从眼前窜过,带起一阵邪风,她猛地停下脚步,张大双眼四下张望,没有人啊,可是刚才……
是鬼?真的见鬼了!
她吓得转身往回跑,齐沐谦笑弯浓眉展开双臂,等待二次乳燕投林。
她奔进他怀里,箍紧他的腰际,颤巍巍说:「我、我……看见鬼了。」
「不怕,我在。」
齐沐谦牢牢抱住她,发现向萸全身上下抖得很厉害。吓得这么严重吗?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定向远方。
跟在身后的小顺子心中暗忖着:阿无,你死定了。
第七章 约定生生世世(1)
刚洗过澡,齐沐谦头发还带着湿气,走到窗边眼底凝上寒霜,指节轻叩两下窗框。
咻地,一身夜行装的阿无进屋,二话不说跪到主子身前。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不该自作主张,更不该欺负向萸,但是对主子爷盲目崇拜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见阿无还满脸的不服气,齐沐谦抬起腿,直想往他屁股踹去,但深吸两口气之后,还是把腿给放下。
他板起脸孔,声音冷得像冰块。「为什么吓她?」
如果主子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打板子,他也就认了,可主子想听他说,他当然要把满肚子不悦讲个明白清楚。
「身为奴婢,向宫女不尽责。」他还想指出她十大罪状——无礼、不恭、反抗、不敬……身为婢女,她犯下的错误罄竹难书。
但是还没指责呢,就见小顺子对自己挤眉弄眼,夹住嘴唇,拼命暗示他闭嘴,他微微一愣,主子就接了话。
「她哪里不尽责?」
转过头不看小顺子,他自顾自地说:「主子要她殉葬是看得起她,她应该感激涕零,岂能说不。」
如果主子问的是他,他一定会把自己洗香香,穿漂漂,立马躺进棺材里,再挂起满脸笑容对主子说一声,「属下来了,立马陪您上路。」
她没有就算了,竟还大小声恐赫主子,简直可恶!
她肯定不晓得自己有多好运,才能摊上这样的主子,那是别人作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她居然没有心怀感激。
「所以你就装鬼吓她?半夜她吓哭了谁来哄?你哄还是我哄?」
啥?哄?主子还要哄向萸吗?后宫那么多婀娜多姿的俏娘娘,也没见皇上对她们讲过两句软话,哄?不行、不行,阿无揉揉耳朵,打定主意不能让主子纡尊降贵,哄人这种卑微的小事,主子不该沾手。
因此尽管满肚子不乐意,为了主子,阿无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属下哄。」
听见这句,嗡的一阵鸣响……小顺子额头上的黑线交织成网,一只只乌鸦落在网上聒噪,吵得他心神不宁。
全是月影的错,阿无出京办差,不晓得这半年发生了多少事,更不知道主子芳心萌动,被向姑娘揪去半副魂魄。
见主子气到久久无法回话,阿无又补上一句,「她要是不服哄,属下就一刀了结她。」
还耍上横了?这话真是霸气啊!
小顺子轻叹,年纪轻轻就……去吧去吧,看在同僚一场,往后每年清明会给他带上一壶好酒、两只烧鸡、三炷清香。
「你、真、敢、想!」一个字一个字从齐沐谦牙缝里挤出来,他想把这人的头搂下来当球踢,这么傻的脑袋瓜子,留着没啥用。
小顺子心跳加速,完蛋完蛋,主子被阿无气疯了。
「奴才也不愿意,但我是主子的奴才,无论如何都该为主子分忧。」
啊啊啊——指结紧扣,青筋尽露,怒戳阿无额头,才一下就戳得他额头一片通红。
「你你你……」被笨属下气到说不出话的齐沐谦,抓起书册、放下、再抓起、再放下……最后气不过,又戳了第二下。
嗯,非常好,这下子阿无要顶着一片青紫色的额头大半个月了。
「你脑袋里到底装什么?」
「回主子,装着精忠报国,赤胆忠诚,忠心耿耿,马革裹屍,勇往直前。」他满脸正气回望着齐沐谦。
呼……呼……呼……齐沐谦咬牙切齿,多养几个这种死士,他肯定不会死于中毒,但绝对会死于心疾。
见主子大口吸气、大口吐气,脸上青白交错,小顺子自我提醒,得跟月影说说,最近别安排阿无来主子跟前晃。
就在主仆对峙中,没有人知道该怎么下台时,一阵美妙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没有内功,带着些微拖沓的声音,德兴宫上下只有一个人。
「禀皇上,向姑娘来了。」小顺子迅速挂起笑脸,快步上前,把阿无挡在身后,就当还欠他的那把弓箭。
齐沐谦撇撇嘴,还用他说啊。
端起杯子,连连吞下数杯茶水,把熊熊怒火浇熄,换上一张亲切和蔼的笑脸,不过心气还是不顺畅,他推开小顺子,怒目瞪得阿无满面无辜。
「你给我记清楚了,向萸不是小宫女,她是你的主母,日后再有犯上行为,就是背主。」
吭?主母不是皇后吗,怎么会变成小宫女?莫非向萸是祸国殃民的千年狐狸精,主子被蛊惑了心智?阿无满脸傻气,还在试图解析主子的心情。
见齐沐谦背过身,小顺子连忙踢了阿无一脚,压低声音道:「还不走,欠揍吗?」
阿无垮下肩膀,从窗口窜出,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向萸进屋时,身后跟着一个「太监」。
「禀主子,玉芙殿传来消息,梁贵妃请了太医,说是吃坏肚子。」
「跟太医局说一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良药苦口,即便黄连市价昂贵,也别担心浪费,尽管治,治得她哭天喊地求爹告娘,治得她三、五个月下不了床。」
呃,这丝会不会抽得太久,不就是吃坏肚子吗?
一抽三、五个月,小疾都能抽成大病症了,但主子发话,太监只能低眉顺眼,刻意忽略抖不停的眉毛尖尖。
「是。」太监退下,小顺子顺势躬身离开。
向萸上前取了张乾净帕子,拉着齐沐谦坐到椅子上,托住他黑瀑般的长发慢慢擦拭。
「呃,那个……方才梁贵妃看起来还颇精神,怎一转眼功夫就要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