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脚步越轻快,他恨不得立时飞到玖儿跟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穿过园庭、走过阁楼,他一脚跨入月亮门时却发现……
眉心微蹙,他走到宋窈娘跟前,问:「发生什么事?」
「翊恩哥哥,是我不对,我不该辜负夫人好意,只暖暖是我怀胎十月,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女儿啊,我真的舍不得把她送出去。我错了,翊恩哥哥帮我求夫人原谅吧,回去后我马上把暖暖送过来,是我目光短浅……」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屋子方向不断磕头赔罪。裴翊恩目光微沉,抬眼望向屋子,久久不发一语。
「夫人,侯爷回来了,宋姨娘不知道在演哪出,跪在雪地里又哭又磕头的,是谁虐待她啦?」
就为夫人不让她晨昏定省?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倒是让她委屈了。
邵玖清浅笑开。演哪出?恶毒主母虐妾记啊,很好,她就看看他要怎么处理可怜兮兮的小莲花。
过度激动下,宋窈娘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裴翊恩蹙眉,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归雁阁走去。
一直在门缝间偷窥的小雪惊呼,邵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恰恰看见他抱着宋莲花离开院子。
她成功了?所以自己失败了?握紧双手,邵玖鼓励自己对翊恩多点信心,他只是送她回去,不会留下来给白莲花浇水灌溉。
但心脏还是被扎痛,她咬紧下唇,力道过大唇间渗出血珠子,她突然想起原本也信誓旦旦的卫梓青,想起方语蓁无奈却豁达的言论——在婚姻里,有爱情有爱情的过法,没爱情也有没爱情的经营方法。
自己得选择后者了吗?
看着裴翊恩的背影,邵玖用力把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没什么好哭的,她早就知道的呀,知道他有这么一个红粉知己,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是真爱,是不离不弃的感情。
宋莲花纵有千万个缺点,但她肯为他不顾危险一路追随,肯为他委身做妾,都做到这等程度了,除非他不是人,除非他没有心,否则都该感激涕零。
这种情况很正常,自己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然而心脏自顾自纽绞,五腑六脏被泡进辣椒水里,说不出口的疼痛刺激着她所有知觉,愤怒蒸腾而上,她想要不顾一切、想要冲动……
但是不行,理智阻止她不顾一切。
冲动只会让她处境更艰难,让她落人口实,宋窈娘打定主意要演白莲花,自己不跟着演已经够傻,难不成还配合她上演霸王花?
宋窈娘摆明不打算安分,那么未来今天这种状况,必定会层出不穷、不断出现,她需要更多的理智来应付这一切。
所以该怎么做?温婉宽容、送大夫、送补药,顺便把他也送到宋窈娘床榻边,任由他们一夜恩爱、几许缠绵?
办不到,这种贤良事与她沾不上边。
假装无事发生,假装他的夜晚本来就该平均分配,让自己彻底融入三妻四妾的时代,当个货真价实的古代女人?
这更难,感情洁癖早融入她的灵魂里,剔除不去。
她的头很痛,在爱情上她尚未长大,还无法成熟得像母亲那样。
她知道退居二线,把婚姻当成交换条件最正确,偏偏她依旧奢侈地作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梦,想要为爱情再尽心尽力。
可会不会她越使力,情况越糟糕?
「够了!」邵玖用力一吼,她必须停止悲观,停止不理智的想像,必须把自信心找回来,相信情况不会糟成那样。
是的,过去一个月,翊恩能拒绝她那么多回,那么这次肯定也一样。
宋窈娘昏倒了,他不得不抱起她,送她回去归雁阁,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后他会安抚她的不安,会再三告诉她我只在乎你,到时她得理智地跟他说我们必须谈谈。
她会把自己与宋窈娘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告诉他,破除他对白莲花的错误认知。
她会把自己对待情感的态度认真阐述一回。
她愿意给宋窈娘金钱、名分,给她任何想要的东西,唯独不出借她的男人。
在爱情领域里,她狭隘自私,她有强烈的独占欲,谁都别奢望能够插足。
没错,情况会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翊恩只是送她回去,别的事情不会多做,宋窈娘再有本事,也无法勉强翊恩的心。
邵玖捧起茶盏、喝口热茶,稳定自己不平静的心。
「小雪,去传膳,让厨房送上一道松鼠鱼。」
时间分秒过去,夜幕降临,他错过晚膳,始终没有回来。
邵玖的笑容逐渐凝结,信心被浇灭,她应该开始认同宋窈娘的本事吗?
认同翊恩对她有情有爱,认同她有足够的实力和自己对战,也认同……自己终将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终究会剔除爱情,在婚姻里妥协?
真不甘心,亏她思想前卫,信念坚定,最终还是得被碾碎在时代的巨轮里。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冻出一层让人厌腻的油脂,那盘松鼠鱼张着口,想说的话被消逝的光阴一点一点消融。
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是她的感情洁癖还是对爱情的独占欲。
裴翊安今晚不会回来了,宋窈娘终究将他留下,接下来呢?他会呵护她、安慰她、照顾她,用他的身子温暖她的哀愁?
呵呵,猜错了呢,他不在乎她的不安,或许不是不在乎,只是他更在乎规矩,更在乎一碗水端平。
「夫人,菜冷了,要不要热热?」小雪不安地看着邵玖。
「撤下去吧。」
「不如我给夫人做一碗阳春面?夫人说过我做的阳春面很不错。」
看着她的担心,邵玖拍拍小雪的手背,说:「好啊,麻烦你了。」
见她放心的领命离开,邵玖寻了件大髦打算出门——去看看吧,不亲眼看见很难死心的。
月上树梢头,照亮整个庭院,很适合月下谈心。
她走近归雁阁,一名丫头迎面而来,那是宋窈娘身边的静儿。
看见邵玖,她加快脚步上前,屈膝道:「夫人,侯爷让我禀告夫人,请夫人别等他,先歇下,至于小小姐的事缓几日再说,另外姨娘表示,等她身子好些再去给夫人请安。」
宋窈娘大获全胜,这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啊。
她不安排侍寝,宋窈娘替自己安排了;她想要暖暖,宋窈娘让裴翊恩给自己驳了;她说不必请安,宋窈娘坚持,而他应下了。
这状况算得上宠妾灭妻吗?不知道呢,但她知道心很痛,知道气喘不上来,知道再不离开,她会哭得眼泪鼻涕齐飞,失去骄傲与尊严。
她咽下哽咽,只道:「既然如此,转告宋姨娘把身子养好,别惦记着请安,在我面前,没有这个规矩。」
她控制不了裴翊恩的下半身,拿不到暖暖的教育权,至少能够选择想见谁、不想见谁。
「是,奴婢会转告姨娘的。」静儿屈膝道。
直到静儿离开,再也看不见了,邵玖才换个方向走。
应该回去,应该认真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各种状况,应该开始用心考虑,如何让自己成熟一点,尽快跳过「伤心」这个环节,应该学会埋葬爱情,进入公式化婚姻,应该把事情往「正确方向」进行。
但是今晚……她不想……
所以她没回去,她一步步踩着积雪,离开了平南侯府。
邵玖走得相当慢,因为在思考着,思考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力长大,思考愿不愿意在婚姻里将就,思考如何成为豁达的女人,在宋窈娘、李窈娘、张窈娘面前低头。
她不哭的,她没有当白莲花的天分,只是心涩得太严重,好像有人往她嘴里灌进未熟的芭乐汁,好像胆汁翻江倒海涌上来,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在胸口冲撞,两手交握,紧紧地压在心脏上方,想教它别分崩离析。
一席畅谈,郁珩和卫梓鑫走出酒楼时,脸上都带着笑意,他们心灵契合,任何的话题都能让两人无比尽兴。
「今天月色很好。」天很冷,但几杯好酒下肚,寒意尽数驱逐。
「去你家?」卫梓鑫替郁珩系好带子,拢拢雪狐披风——那是他猎的,抓了好几只才制成这一件。
「不回宫?」
「宫里下钥了。」
他不想回去面对太子妃,她是个善尽本分的好女人,为他生下,个好儿子,应该好好待她的,可惜他不爱女人。
卫梓鑫笑了笑,握住郁珩的手,还是感觉略寒,明儿个让御医给他开药方。
「知道了,去我那里吧,我还有几坛好酒。」
「你的胃不好,酒让我代劳吧。」
「那可是我的珍藏。」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突然间,郁珩停下脚步。
邵玖看见郁珩,不想当白莲花的她,如见到亲人般,瞬间酸了鼻子,泪水在眼底泛滥成灾,她反射地朝他快步跑去。
「滚。」郁珩直觉道。
是很正常的反应,正常到让她发现自己的不正常,因此立刻掉头离开。
她没有扬起勾人的开心笑脸,没有清脆的「好咧」,没有小跳步,她乖得像只鹤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