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眠,在没有褪黑激素可吞的时空里,只能任由自己像条咸鱼似的,在床上辗转反侧。
越来越无法控制冲动的魔鬼,她发脾气、板臭脸、对谁都缺乏耐心,当惯「俗辣」的她连邵玥都讥讽上了,更别说生病的秦佑哲。
事后她没上秦家道歉,也不解释自己的冲动,因为没有心情应付,因为……裴翊恩始终下落不明。
卫梓青不知做错什么竟被扣在宫里,蓁姊姊四下打听,却被皇后下旨训斥。
邵家同样不平静,邵玥、邵玟拒绝秦家后,不管邵老夫人或周氏都带着几分刻意,不急着帮她们张罗亲事。
钱姨娘、蒋姨娘天天给邵廷禾吹枕边风,他只能腆着脸讨好周氏。
周氏为邵玖讨公道的坚定信念不变,只冷笑以对,「连老太爷选的对象她们都看不上眼,我挑的更别说了,与其惹人生厌,不如让她们娘亲自己找。」
因此在邵琬出嫁后,邵玟、邵玥的婚事始终搁在那里。
这两年她们时不时惹出点事来引起注目,但前几天邵丞相竟请动家法,痛打两人一顿后,把人关进祠堂里,并且斥喝周氏,命她整顿家风。
这情况太怪异,过去邵玟、邵玥惹的事多了,哪次不比这回大,怎会突然闹得这么凶?
周氏领命,将邵府上下清理一通,发卖十几个下人。
不管是皇后对方语蓁的训斥,邵丞相或周氏的表现,都让邵玖感受到不对劲,朝廷有事即将发生吗?
她是个弱女子,没有能力干涉朝廷大事,只能盼望身边人平安。
闻着空气里甜甜的桂花香,既然睡不着,去摘点桂花吧,再做几瓶桂花蜜,裴翊恩很喜欢那个味儿。
邵玖准备下床,这时她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声响。
跑到窗口往外探身,屋外很暗,蒙蒙的月光照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太清晰,但是心脏却倏地狂跳。
两人对上眼,她舔舔干涸的嘴唇,狠掐自己一把,会痛……痛得眯起双眼,所以……不是梦?
下一刻她拉开房门,不管不顾往外冲,冲到男人跟前,抬高下巴细细看。
是他、是他,是那个坏蛋没有错!
五年过去,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裴翊恩,肩膀宽了,身量高了,胸膛壮硕,他变得威武雄壮,胡碴占去他半张脸,有点丑,但爱笑的眼睛依旧漂亮。这样的他就算站在大太阳底下,旧时友人都不见得能认出,但邵玖一眼就认了出来。
月光下,她的眼睛熠熠发亮,嘴角的笑不受控地拉扯着。
他高得过分,她得抬起下巴、拉长颈子才能看清他,再度瞠大眼睛,借由月光清楚证实……是他。
是他没错,虽然无所谓被认真取代,痞气被英气推翻,但,就是他!
下意识的用手指压压他的脸、摸摸他的眉,指尖的温度通知她,这不是幻觉,不是魂魄千里归乡,不是思念造就妄想,真真实实的裴翊恩就站在跟前。
瞬间,几十天的忧郁哀愁一口气被推翻,她快乐了、嚣张了,她觉得自己飞上天堂,伸出双手捧上他的脸,东搓西揉、搓汤圆似的尽情揉捏,虽然他的胡子很扎手,虽然他满脸灰尘脏了她的掌心,但是没关系……她就是开心!
她在笑,但是他心酸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眼泪鼻涕齐飞。
很担心他吗?这几十天很辛苦对吧?对不起……他在心底道歉。
「你没死?」
「对,我没死。」
得到他亲口证实,邵玖乐歪双眉,她不管不顾踮起脚尖、圈住他,彷佛光靠声音无法证,,还需要他的体温来帮忙解释,解释他活得好好、解释眼前的他不是虚幻而是真实。
「我就知道你没死,都说祸害遗千年,阎罗王哪能轻易把你收走……」
她叨叨说着,但他半句都没听见,所有的知觉都在身体上——娇娇软软的身子贴上来了,很香,不是胭脂染出来的味道,是处子馨香。
她这么一扑一抱,他的心落到实处,突然觉得五年的艰难苦难通通值了。
裴翊恩反手抱住她,可惜她太矮,这一抱,她的双脚落不在实地上,为了安全感,她的双脚勾起来,圈住他的腰,变成尤加利树上的无尾熊。
也许憋得太久,也许心口疼痛需要抚慰,所以她抱着他打死不松手。
她不肯松,他又哪肯放?他恨不得她这样巴着自己、黏着自己,永远吊在自己身上。
闻着她的气息,他笑弯两道浓眉。
他有点臭,可恰恰是这么刺激的味道,再再刺激着她的头脑,告诉她这人真的活着。
对啊,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活着就好。
他们就这样抱紧彼此,谁也没说话、谁也不移动。
直到很久很久、直到心满足了,她才缓缓吐气。「有没有闻到?你种的桂花开了。」
「闻到了,你把花养得很好。」
「我打算做桂花蜜。」
一年一度的桂花蜜吗?
每年她都让梓青给他捎上一瓮,甜甜的、香香的,他喜欢用那个味道压制唇鼻间洗刷不去的血腥味。「还会给我送吗?」
「会,今年给你两瓮,奖励你平安返乡。」她终于从他身上跳下来,眼睛亮晶晶的。
「坏蛋,欢迎你回家。」
回家?是的,回家了,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谢谢。我渴了,有水喝吗?」
「有。」她拉起他的手进屋,调一碗浓浓的桂花蜜,甜甜的香甜了他的心。
望着他,她总笑着,眉眼弯弯、满腹喜悦藏不住。他也是,一样眉弯眼弯,看着她,千回万遍不厌倦。
「是不是惊为天人?」她笑问。
「对。盛颜仙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绝代佳人……」
「过了哦,再说下去就有嘲讽之嫌。」
「真心的。」
「我长什么样子,心里能没点数儿?」
「这样啊?那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六章 痛恨我是为你好(2)
情人?笑容瞬间收敛。不行的,她不允许两人关系发展到那一步,她坚持和他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有话想告诉你。」
「秘密吗?」
「对,秘密。」
她终于要告诉他秦家的婚事了?裴翊恩眼神示意,让她往下说。
「我有铺子、庄子加田地,又在济州买下三千亩土地,我把这两年的分红投进去盖房子,等皇上迁宫,一户一户慢慢卖,我会变成大富翁。」
「这么厉害?」
「对,我长大了,可以做主自己的生活,再不是小豆丁。」
这么在乎那三个字吗?他失笑、附和。「对,小豆丁长大、可以嫁人了。」
「对,可以嫁人了,我已经和秦府三公子订亲。」吁口气,终于啊……终于说出口,突然觉得解套了、感觉轻松了。
他勾起一抹邪气,昔日坏蛋再现江湖。「终于肯讲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话是她写在信上的,没想到他是无话不说了,她却处处保留。
所以他早就知道?弱下气势,她有些委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说又怎样?」
「说谎!邵玟、邵玥没订亲,为什么这门亲事会落到你头上?你与阿珩、梓青交好,可以得到更好的亲事,为什么会把你许配给秦家的病秧子?除非是你自己点的头。为什么?」
因为想要与你切割,因为害怕沦陷,因为不想万劫不复,因为不嫁给你,嫁给谁又有什么差别?
但这些话一句都不能说,多年来极力否认的感情,她不可让它们现形。
「秦夫人视我如女,秦三公子体贴温柔,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但我不图这个,只图清净生活,秦三公子身体不好,代表没有三妻四妾的烦恼,秦家家风端正、婆媳和谐,没有妯娌算计的龌龊事,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我也能给你。」
给得起才怪,随口说说罢了。她强调道:「我已经订亲了。」
他微勾嘴角,浮上坏笑。「小事一桩,秦家我来解决。」
「解决什么?我没要退亲。」
「为什么不要?比起我你更喜欢秦佑哲?还是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这有什么好比的,我就是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你别把事情弄复杂了。」她咬紧牙根,心急不已。
她的「打定主意」惹火他了!
她曾说过欣赏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所以离开京城后,他才勤奋上进,他总给她写信,耐心等着她长大,不料到头来,她居然「打定主意」嫁给秦佑哲。
他克制怒涛,试着心平气和。「打定主意可以改变主意,放心,我会把它处理得比简单更简单。」
「讲不讲道理啊,这年头还流行强买强卖的吗?我不要嫁给你,听懂没?」她严正申明。
她不要改变主意,她想保有和他的情谊,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线与脾气,知道自己有严重洁癖,她不和任何女人分享梳子、牙刷和男人,而他……身边早已种下一株千年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