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头埋进猫毛里,无声啜泣。从消息传来到现在,整整三十天过去,她每天都盼着好消息,但是并没有。
她恐惧、忧愁、焦虑,她失眠、无法专心,她老是控制不住泪水,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哀泣。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痛恨起自己。
邵家上下一片低气压,虽然在邵丞相的克制下,邵家与贤妃或卫梓鑫都没有过度交集,但都打心里明白,卫梓鑫是贤妃养大的,情分不拿出来说嘴、但终究摆在那里,倘若时机来临,邵家定是卫梓鑫的后盾。
如今他下落不明,邵家心里能好过?
但邵玖更在乎的是裴翊恩,他的失踪让她无法喘息,疼痛是刻在心口的,曾经她试图斩断两人的关系,但他源源不断地给予、关心,以及明目张胆的宠溺……钝了她的刀。
可她的伤心不能透露只能强行压抑,这种矛盾情绪让她在短短时间内暴瘦。
「小姐……」小雪轻声问:「可以出门了吗?」
用力吸气、把泪水憋回肚子里,是该出门了,母亲已经来催好几次。
邵玖放下猫咪,换上一套素净衣裳,坐上前往秦家的马车。
秦佑哲又病了,这次情况更严重,听说开春之后再没下过床,秦家有意提早举办婚礼,借由冲喜助秦佑哲身子痊癒。
只不过眼下卫梓鑫失踪,战事不利,举朝震惊,朝廷乱成一团之际,哪家敢办亲事?倘若平民百姓就算了,可他们一方是丞相府、一方是礼部尚书。
再者,让堂堂相府千金去冲喜?要是邵丞相没对秦家的暗示心领神会、主动提起,秦家哪敢强迫。
马车行经大街,迎面快马狂奔而至,邵家马车闪避一旁,最近驿站不断从边关传来最新战况,皇帝与辅国大臣日日开会,情况似乎不太好,连对朝政无感的卫梓青都绷紧神经。
马车里,小雪拍拍邵玖手背。「小姐放心,秦三公子会渡过这关的。」她误解了自家小姐的忧郁。
微哂,邵玖没有解释。
订亲后两人见过三、五次,秦佑哲是个体贴、让人感觉舒服的男子,她当然希望他长命百岁。不过生死大事谁能预估?就像裴翊恩,上封信里还信誓旦旦说他很快就要凯旋归来,说他蒐罗了满屋子礼物要送给她。
她没企盼他的礼物,但她希望他凯旋归来,很久很久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的坏笑还在不在?不知道他那股桀惊不驯的气质有没有转换?
为了他的归来,她在心底预作准备,准备把他当成大哥看待,准备消除思念的存在,她甚至不介意冲喜,她热切希望两人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把他写的每封信都拿出来,一读再读,她要把内容默在心底,以便日后复习,她准备在他回来的那个晚上烧掉所有信,即使那些信能够撩动她的幸福神经——但她必须欺骗他也欺骗自己,两人只是好朋友而已。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强抑喜欢?
因为害怕……害怕爱上了将会万劫不复,他有朵深爱他的白莲花,他们之间有着生命延续,她自认在感情的斗争中,没有占上风的优势,她也害怕爱情战争会抹灭掉两人之间的情谊。
所以与其轰轰烈烈燃过即灭,她宁愿捣着那抹小小的温热直到永远。
就停在朋友这条界线吧,那么她还可以看看他、听听他,还能继续有说不完的话题,在「于我心有戚戚焉」的默契里惬意开心。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再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真的死了吗?没有尸体,皇帝不认、她也不认。
卫梓易协同大臣们上摺子,要皇帝接受事实,替卫梓鑫立衣冠塚,被皇帝臭骂一顿,邵玖也想骂他,想往他头上砸银票,大喊那么爱立衣冠塚?行!我出钱帮你立。
秦府到了,秦夫人站在门口相迎,她对邵玖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一直担心邵家提出退亲,但邵家没有,这让秦府上下感激涕零。
秦夫人见邵玖眼睛微红,和小雪有同样的误解,对她更心疼了。「好孩子,能遇见你是佑哲的幸运。」
邵玖只道:「我们先进去看看三公子吧。」
「好。」
一前一后进屋里,浓浓的药味让整个屋子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走近床边,心头一阵恐慌,她痛恨死亡,痛恨被强制分离!
看着他凹陷的脸颊,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方凸出,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灰白,彷佛死神已经站在身旁。
这让她兴起强烈不满,凭什么死神可以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带走,爷爷走了、坏蛋走了,现在连秦佑哲也要走,是不是非要独留她在人世,享尽孤独寂寞?她跟死神有杀父弑母之仇吗?
秦佑哲张开眼,看见邵玖那刻扬起眉,他想伸手握住她,可惜力气不足,手在半空中掉下来,邵玖直觉接住。
秦夫人感激地背过身,抹去眼底泪水,如果儿子能够好好的,那么……多好的一对璧人啊。
「我一直在等你。」
她压下愤怒,口吻轻松。「想见我,让人上门喊就是,干么等?说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她眉开眼笑、甜甜的酒窝跳出来,她刻意让他误解,其实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
但秦佑哲酸了鼻。傻瓜,她不知道自己眼睛红肿吗?他垂下眉睫苦笑。「我怕是等不到玖姑娘及笄了。」
那是面对死亡的无助?现在裴翊恩也面临同样的无助吗?他也期待有人把他拉出困境?好!她来拉!
邵玖脱口而出,「那就别等,我们现在就成亲吧。」
秦佑哲眼底眸光微闪,感激在胸口震荡,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姑娘呢,他们才见过几次面,便心如磐石不转移?
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他,认定人生是一连串吃苦的过程,但邵玖给了他希望,因为她,他认真相信自己有机会娶妻生子,像个正常的男人那样,而现在……第一次感激老天爷,即使走到生命终点,他也没有被抛弃。
「婚嫁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莽撞决定。」手心微紧,他强烈渴望自己能够活下来,能牵着她的手一路到老。
「我没有莽撞。」她拉他走出绝望,那么老天是不是也会把坏蛋拉出绝望?
「娘,她那么傻我怎么办?真是不放心啊!」
秦夫人挤出笑脸。「不放心就快点好起来,自己的妻子,得自己护着。」
秦佑哲摇头,怎么所有人都不肯正视事实?「玖姑娘,回去后让你祖父上秦家退亲,虽然退亲不好听,但比起克夫,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这是为你好。」
嘶地倒抽口气,邵玖突然间激动起来,天晓得她有多痛恨这句话!
她咬牙切齿道:「我最讨厌人家拿『我这是为你好』当说词,擅自做主别人的事。」
没错,就是这句,让她恨了自己一辈子。
爷爷说「我这是为你好」——于是舍不得吃好穿好,拼死拼活赚钱,想给她留下更多资源;「我这是为你好」——于是舍不得买自费药,却拿钱买保险,受益人写上她的名字;「我这是为你好」——于是生病瞒她,疼痛瞒她,面对她时总念叨爷爷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牵井我的小乖乖走红毯。
然后最后的最后,他在电话那头,满怀歉意说:「小乖乖,奶奶来接我,爷爷不能陪你了……」
她痛哭失声,质问他,「您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爷爷用最后一口气对她说:「我……这是为……你好。」
电话断线,从此她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她很想告诉爷爷——我不好啊、一点都不好,我宁可知道事实,宁可面对痛苦磨难,也不要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留下终生遗憾,但是爷爷再也听不见她的话了。
见她生气,秦佑哲心急。「我是认真为你打算,不管成不成亲,我都当你是亲人看待。」
「若你真心为我打算,就好好配合大夫努力让自己痊癒,而非未战先降,秦佑哲,当一回男子汉、为自己努力一把行不行?」口气凶恶、嗓音刻薄,她觉得自己是个老巫婆。
但她管不住自己,她就是想要所有人都活着,秦佑哲是,裴翊恩更是!
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活着,让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她从不在裴翊恩身上奢求,不求婚姻、不求爱情,连相聚都不敢求,这么不贪心的她,这么微小的愿望,难道也无法达成?她不期待天下太平,但求身边的人太平呀!
倔强地抹去眼泪,邵玖强忍哽咽背过身。「如果你找我来是想说这个,那就别说了,我半句都不想听,要退亲可以,你自己想办法下床,到我祖父跟前说去。」
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瞬间泪流满面,多好的孩子啊……
感动、感激在秦佑哲胸口冲撞,他何德何能,能够遇见如此美好的女子,也许,他该为她再努力一回。「娘,去请郑大夫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