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震怒,有人砍头,有人入天牢,有人流放,朝臣们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就怕多言又触怒龙颜,项上人头不保。
傅言钦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御书房,姚光跟在身后,吭也不敢吭一声。
傅言钦甫坐下,就开口,「出来吧。」
暗卫现身,单膝跪地,「岭南异动,摄政王一派的人转往西北襄城……」
一个时辰后,暗卫再度离去。
姚光站在一侧,眼中尽是担忧,见皇上一向温和的俊颜变得阴沉,目光甚至有几分戾气。
当年的摄政王在朝堂上颇具威望,后来先皇临终时命其与丞相秦凯一起辅导年幼的太子爷登基治国,因身为皇叔,又坐上摄政王大位,竟代使君权,狼子野心的想除去皇上,还威胁利诱的笼络朝臣军要,幸而年幼的皇上顺利寻回,又忍辱负重的与摄政王周旋,逃过一次次的暗潮汹涌,直至皇上势力壮大,一次灭了那些有异心之人,皇上顾念亲情,仅让摄政王流放岭南,没想到,这些余孽死心不改,竟然还敢在外作乱。
右相不够出色,秦家外戚之势倒是盘根错节盘踞益深,若不是主子爷够优秀,心思缜密,隐忍布局,施展魄力,朝中早已大乱。
忙碌一日下来,傅言钦心情阴霾不散,直到夜色静寂,姚光才看到主子爷凝重的脸色缓和过来。
由于他早已替主子爷将见孟乐雅的「路障」排除,主子爷也不让他当小尾巴跟着了。
诸如巡夜的大内侍卫,他早安排自已人,怎么巡都不会往小膳房那里去,还有那位不定时想去突击的殷如秀,也派人每夜点了加料的安神香,让她早早去梦周公。
差事太轻松,姚光并不开心,还生着闷气,不懂为何想去小膳房的只有吃货殷如秀?害他都不能再听壁脚知进度。
傅言钦提着灯笼走在无人的内门窄道,绕到了小膳房门口,他放下灯笼,走进去。
孟乐雅正在料理台旁处理食材,剁肉的节奏声响起,但她也听到脚步声,不意外的看到言公公,盈盈含笑的说了一句「公公来了」,就又回头忙活儿。
他嘴角微抿的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正在剁虾肉、另一旁还有不同比例的肥痩猪肉已经剁得碎。
他没说什么,一如往常的拉把椅子坐在料理台对面,静静的看着她做事儿,她将三种肉搅和在一起后,又加了不少调味料,又抛又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放下手边工作抬头看他,轻眨着眼说:「言公公今儿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得出来?」他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
她点点头,眼中透了点慧黠,「第一,你有些心不在焉,第二,你通常都会找话题跟我聊,今晚安静得奇怪,还有啊,你的目光也与过去不同,眼底微凉,嘴角微抿,总之呢,就不像你平常的样子。」她边说还边比划着自个儿的脸。
「观察力这么好。」他苦笑。
「那当然,做点心,什么小细节都要注意,灶火的大小,冒烟的淡浓,气味变化,颜色不同,那可都是一道点心好不好吃的重点。」她眼睛熠熠发亮。
「你真的很喜欢做点心。」每次说到做吃的,她总是眉飞色舞。
「嗯,一道点心从无到有到让吃下的人喜爱,总让我很有成就感,而且,公公知道吗?
吃到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所以,如果遇到什么挫折难关,就找个好吃的东西吃,心情就会变好,就能努力再努力,百折不挠,最后一定会挺过去的。」她对美味点心着了魔,也有这个因素在。
「你说真的?」
「真、真的。」她迟疑一下,大力点点头。
他狐疑的看着她,「你看起来有点心虚。」
她尴尬一笑,「不,就是突然想到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笃定了,突然气虚一下,毕竟,有时候真的很努力了,却没有成功,那就是老天爷可能要我们再等一等吧,总之,我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但你千万别失志,我绝对支持你,这做人,能争气不能丧气的。」
他想着那些官员,为了利益,狗咬狗,谁在乎他这天子的心情,每个人都是自私重利,罔顾天下百姓的福祉,忘了为官初衷,可悲可叹。
像是察觉到他陷在一种负面情绪里,她突然拉着他到料理台前,上面已有她稍早揉好的面团,她拿起擀面棍,「可以帮忙吗?帮忙擀平成这样。」
她着手先示范,将一小块面团用擀面棍来回擀平。
他微微一笑,「这是要我别耗脑,干些体力活吧,既是如此,怎敢不从?」
接过擀面棍,傅言钦躬身开始干活,孟乐雅也着手后续的事。
忙了好一会儿,孟乐雅才喘口气儿,喝口水看向他,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面团上来回搓揉,神情专注,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抬头朝她微微一笑,那黑眸碧波潇滩,她失神望着,直到他不解的一挑眉,她才尴尬回神,见他额间冒出一些细汗,「你流汗了。」她下意识的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谢谢。」
他生得极好,嘴角的笑容温润,黑眸尽见温柔,勾得人心浮动,她胸口莫名评评狂跳,美色害人啊,这几日,他陪着她做点心,她偶而就会想起巫嬷嬷跟老太监的事,然后就想入非非,思想不纯。
但他就是个公公,她家里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与一个太监相伴一生。
唉,还是觉得可惜,他脾气好,人长得更好,他的家人实在太狠毒,不管有什么理由,怎么忍心让如此美貌的孩子进宫当太监,难道是有比他更受宠更好看的兄弟,才不怕如此优良血脉断绝?
孟乐雅无法控制的乱七八糟想了起来。她对他实在有太多的好奇,很想问,但担心她的好奇会触及他的伤心事,而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梦想?她这样想,没想到就这么问出了声。
「你说我的梦想?」
意识到自己竟说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他都不是男人了,成亲生子已不能,再有泼天富贵又如何?她轻咬下唇,正想说什么时,只听他开口了。
「如今我这残破不全之身,何来梦想?即使想得一红粉知己都是奢求。」
「公公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你人这么好,又长得这么好看,会有人知道你的好,就像我啊。」她眼睛突然一亮。
「你?」他装出一脸困惑,不让心底那算计推她入坑的情绪泄露丝毫。
她不平了,食指指着自己,「我当不得你的红粉知己?我也是个姑娘啊,日后,倘若公公可以出宫,我可以收留你,你呢,就当我哥哥、当我闺中密友,我们可以一起开个点心楼,一样弄个小膳房,一起做点心。」
他是知道她不少事,也听说过她有想开点心铺的想法,但那不过是一群秀女在一起说话,谁也不会当真。「难道你自进宫来就没有想过要被选上?」
「当然没有,而且,你想啊,那些秀女们个个都比我有才华,我只会做吃的,这与大家闺秀的必备技能天差地远,可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会一道懿旨就把我召进宫来了。」
他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你不喜欢?」
她咬着下唇看着他,「是不喜欢。」
「理由呢?」见她迟疑了,他再强调,「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传出去的。」
要她怎么说呢?她亲娘早逝,小小年纪天资聪颖,不知嫡庶,在孟府小辈中抢尽风头,也因此得罪孟诗雅,在孟诗雅的怂恿命令下,孟书雅竟推她落水。
她落水后,昏迷不醒,喝了几天药,半睡半醒间,听到两个姊姊在她床前说起她们做下这事,只因为她太出色,现在又怕她开口说出她们合谋陷害她的事,竟然还想再害她一次,为了保住小命,她连忙醒来,也読称自己失忆忘了所有的事。
只是相府里的调查并未结束,彻查过后,府中长辈明知孟诗雅是主谋,但因她是大房嫡长女,仅是罚她跟孟书雅去祠堂跪了一夜,命所有知情奴仆闭嘴,否则重罚。
她差点就死了,加害者就只是罚跪便揭了过去,于是,她明白了,庶女无才便是福,一个庶出终究斗不过嫡出,而庶出的女子又大多只能嫁庶不嫁嫡,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让她的子女受一样的苦?
「我其实……没打算嫁人的。」她面对他,终于还是坦承的说了,见他一脸错愕,她笑了,「我是认真想过这事的,想着日后自己开一家点心楼,自己挣钱,不必依附男人过活,所以,我很努力的钻研点心,也刻意在世家圈子攒点名声,如此做,也是为日后的开店多些底气,却没想到,这声名是传开了,竟成了太后口中的异才。」
其实这话她还保留了一半,她的手艺不仅收服相府上下,也让孟诗雅、孟书雅歇了害她的心思,本来这套装蠢以趋吉避凶的方法施行得很顺利,她也觉得开店的梦想离自己愈来愈近,若不是太后……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