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办差除了谨慎再谨慎,别无他法。
这时有谋敲门进来,硬着头皮道:「霸州都督传来六百里急报,阿骨县西边那块水草肥美的牧场,因为畜养的牛马越来越多,引起匈奴族的觊觎,一个月前联合三个部落分东西两路渡过黑水河,来势汹汹抢走了我们新地那边的乌骓马、大宛种马百余匹,七日之前,又故技重施,这回不只抢牛马,还骚扰边境居民,屡次进犯,烦不胜烦。」
晁寂食指点着长案,「那些游牧民族因为今年高山没有融雪,粮食歉收,连青棵这么坚韧的植物也颗粒无收,这都是为了粮食。」活着,不管去到哪里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爷您都计划好,等水泥路铺到霸州,要开个茶马互市,让那边的人可以带毛皮、药草之类的东西过来换他们需要的粮食,而那些货品直接就地加工,转入市场,以期改善附近边民的生活,活络经济,不想这些匈奴人如此不知好歹,在这节骨眼生事!」
晁寂听完,抬起头道:「这回过去,先把货栈开了,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就启程阿骨县。」货栈是互市的试金石,要是行得通,霸州和邻近周边部落也能保持友好。
茶马互市以贸易为主,易货方式为辅,货栈就肩负承担着货物的转介职能。
「可……爷,您才从微州回来。」
「去!」晁寂冷声道。
见晁寂说得果断,有谋忙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有谋出去后,晁寂从画缸里拿出一个卷轴,卷轴摊开,是蕴月光的画像,这是他为她画的工笔画像。
她一颦一笑好像都在画里面对他招手,他摩拿着画像里的人儿,摸着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肩,他清晰的记得每当她在厨房里忙碌,看见他来,那小脸上如花般绽放开来的笑暦,那时的她脸上还残留着面粉的痕迹,他忍不住用舌头舔了,换来她的惊叫和捶打。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痛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听着窗外的蛙鸣虫唧,他的月儿,他早已经把她视为自己不离不弃的妻,失去了她,他即便拥有天下又如何?所以即便耗尽此生的力量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可三年了,她音讯全无,莫非他俩真的就此阴阳两隔?
每每想到那种刻骨的思念,他连呼吸都痛,除了拼命做事,他无法停下来思考,就怕一停下来,那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的思念会把他淹没,让他窒息而死!望着窗外的良辰美景如同虚设,总有千种风情也没有人可以说……
西北地区的冬季比夏季长,才九月就下了薄薄的霜雪。
长年在地里劳作的穆家夫妻还是简单的夏衫,了不起晨起的时候搭一件短梢子,大王和乐乐这两个小豆丁,都说小孩身上有三把火,更是没把这天气当回事,照样在吃过饭后就出门撒野去了,唯有蕴月光穿了厚厚两件大袄,屋里还得生着炭盆,稍微离得远一点,手脚一下就冰冷了。
这种破烂身子真是叫人愁,九月的天都这样了,一入冬岂不是要裹着棉被过日子?可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从来都是向前看的人,不沉溺也不纠结,毕竟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她给家里人都织了双露指手套,两个小家伙乐坏了,一戴上就出去炫耀,她原是想给自己图个方便,这样拿炭笔画饰品图样的时候既保暖又方便,手指就不会被冻得没法做事。
她的图纸上头是一整套的缠丝玛瑙披肩,包括相应对的项链、手蠲、坠链、耳环、戒指、禁步等等,等于身体上各部位都有相对应的装饰品。
这在古代是非常少见的,毕竟要打造这种整套饰品的人家非富即贵,又除非嫁女儿置嫁妆,娶媳妇送聘礼才会花这样的大钱,一般人家买个一两样就算很奢侈了,但是蕴月光完全不怕图纸拿到银楼没人要,这套女子饰品不说绝后也称得上是空前了。
她给这套饰品取名「珍珠宝匣」,她在现代看过的饰品不少,尤其博物馆里头那些难以计数的皇家物品,论珍贵、细致和价值都是一等一的,不说眼界高人一等,但是对于设计女子饰品帮助还满大的。
她沉浸在笔下的图样中,却听到外头有人在叫门。
「三娘啊,你在家不?我可自己进来啦!」这大嗓门一听就知道是村长夫人韩氏,她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比起镇上其他人,因为生活条件还可以,打扮就和富家太太没两样,头上插着包银簪子,手腕戴着银蠲子,耳朵上也挂着耳钉。
蕴月光慢慢扶着墙走出来,「婶子,我娘陪我爹去做生意了,不在家,可是有事?」
韩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整齐又干净的屋子和眼前病恹恹的蕴月光,「我听说你爹那生意如今做得可好了,专程过来给穆兄弟道声贺,顺便借你家的风鼓机和拌桶使一使。」
这穆家本来是古桥镇最不起眼的一户,要不是有间祖宅盖着头顶,连吃饭都有问题,可明明都自顾不暇的人了,还自不量力地捡了个丫头回来。
左邻右舍都以为肯定救不活,却没想到人不只命硬的活过来了,还生了两个崽,这不乐坏了三娘那不下蛋的母鸡?
说起来这丫头也争气,两个娃都是男丁,放在谁家不是一件大喜事?但架不住来路不明啊,也不知谁家的野种,更让人不明白的是,这丫头的脑子不知怎么长的,只是看见穆三娘在扬麦壳和麦秸,见灰大,说是心疼,便让牛家那大小子捣鼓出这玩意来,据说还能把谷粒给吹出来。
还有那叫拌桶的东西,主要在打谷子的时候用,就放在田里,可以轻松的让谷粒脱在拌桶里,拌桶里的谷子累积到一定的量,就漏出来挑回去晒,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去年他们也曾借了一回,还真是省时又省事,便起了贪心,去请来匠人把两样东西拆开研究,没想到组装不回去是一回事,东西勉强做好了,风鼓机的风力过小,别说麦壳和麦秸,枇谷是一点都吹不出来,后来只能拉下脸到穆家来道歉,认赔了事。
蕴月光笑容一敛,淡然地看着韩氏,「婶子,真不巧了,这两样东西都让牛婶家给借去了,他们前日割稻,地里的活儿不少,可能还要个几日才能还上。」
复刻这风鼓机只是心疼穆氏为了粮食每天灰头土脸的,那麦壳扬起来,还让人全身发痒,这乡村邻里的,谁借不是借,能与人方便也没什么不好,可这家人着实贪心,把风鼓机拆了,还原不回去,还说是她这东西破烂,后来经过一番周折,让理亏的他们赔钱了事,现在又腆着脸皮过来借东西,到底是谁给她的脸?
「再说,村长不是让人制作了这两样农具,哪里用得着向我们借,婶子真是太幽默了。」蕴月光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韩氏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但圆润的脸明显涨得通红。
身为村长,有益于村民的事却没紧着乡里,却是紧着自己,这村长到底是谁选出来的?
幽默?那是啥玩意?有人恼羞成怒了,「你爱借不借,不要仗着有那么点小聪明,能捣鼓出希罕的东西就把眼睛放头顶上了!」跟你借东西使使是给你面子,还不知好歹,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其实她更想要的是图纸,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十二章 冰封的心(2)
「婶子说的是哪话,我就一个病秧子,还靠着我爹娘吃喝,我家好不容易有口饭吃,是全家人集思广益的功劳,婶子也别太偏爱我,这会把我抬举得飘在云里着不了地,尾巴都翘起来了。」蕴月光四两拨千斤,她才不跟这样的乡妇争执,就算争赢了也只会更招她记恨,不如顺着她竿子乱说。
「什么叫集思广益?」韩氏一问出口就知道要坏,她这不是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这丫头面前吗?她没读书啊,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那四个字、四个字的词了,他们古桥镇最崇尚的就是读书人,据说这丫头可是上过学堂的,说起话来动不动就四个字满地跑,她满口没说过一个脏字,却把她糟蹋得很彻底。
可蕴月光只是扶住墙支撑身体,开口送客,「我站不了多久,我娘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来过,婶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没心眼,听不懂我在说啥,还是给脸不要脸?牛家那夫妻能给你什么好处,你什么都紧着他们?我把难听的话放在前头了,往后你们穆家要是碰到了什么事要办,可别求到我们头上来!」
这是拿那一丁点权势来压人了,蕴月光皱了下好看的优雅长眉。
不过韩氏说的也是事实,不说一镇的村长,在这封闭古老的年代,就连一村的村长也有无上的权力,小百姓只能捧着敬着,要不就是远远的避着,丝毫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