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婚事后他别说主动上门了,就算进京,也是为了商号的事情,逼不得已非过来不可的话,了不起在前院坐坐,和她连个招呼也不打。
然而这些也合乎世俗礼仪,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未婚夫妻直到成亲才见面的不是没有,他们之间只是多了层表哥与表妹的关系而已。
老实说姚拓不喜欢她她能理解,她的名声在京城实在不好,除了她自己作死,孙默娘姊妹不遗余力的败坏也增加不少可信度。
上辈子姚拓因为魏齐主动退了婚事,委屈过他一回,这回呢?多出了个宋芸娘,他们之间算是打平了。
「我听芸娘说你们打过照面了。」姚拓提起宋芸娘的名字不自觉带着暖意。
「表哥想说什么呢?有话直说吧,我听着呢。」大冷天的在外头说话,速战速决为上,铺陈什么都还真不必了。
姚拓居高临下俯视孙拂,眼中带着探究,方才他在大厅只想着见了她要怎么措词,压根没注意她的打扮如何。
少女的个子不高,大约与他的眼睛齐平,眉目动人,以前印象中的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是金饰,闪花人眼。但这回典雅又别致的垂云髻上不再是俗艳的金饰,就簪了根式样简单的缠枝花蝶步摇固定,垂下的流苏是成串的粉色晶珠,贵重不显眼,低调却奢华,身上一身嫩青绣海棠花缎面百合薄袄裙,裙袜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实在美丽极了。
俏生生站着不言语的孙拂陌生得紧,以前的她总是穿着鲜艳的衣裳并戴上那些俗艳的金灿灿首饰,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女儿,更像一个活动的珠宝匣子。
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发髻小巧而精致,配那一身的嫩青居然显得十分端庄,身子站得笔直宛如坚韧的垂柳,一字一句慢悠悠的,气度沉稳,彷佛是掌家多年的高门宗妇。
「我心悦芸娘,想抬她进门。」
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可惜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要成全他们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她对这位表哥谈不上有感情,更没有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恭喜表哥,宋姑娘与表哥郎才女貌,很是匹配。」她的语气沉静而稳重,口气真挚。
姚拓没想到孙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反话?可看着又不像。
「你我婚约还是算数的,芸娘说她不求名分愿意做小,只求在我身边就好。」姚拓双眼定定的看着孙拂,神情难掩激动。
「我愚鲁,不明白表哥的意思。」两情相悦的男女,却碍于她这根棒打鸳鸳的棒子,不得不委曲求全来求她点头,好大的牺牲。
姚拓艰难的说道:「你觉得……两头大行不行?」
孙拂心里说不上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表哥可想过婚姻对男女双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是女子,良人、良人,一生希望之所系,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两个女子娶进门,是我活该就是守活寡的命,还是宋姑娘该委曲求全?她一生只能是你的妾,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表哥确定这是爱她、给她幸福的方法?表哥不曾想过用八抬大轿把宋姑娘迎进姚家门?」
姚拓呆若木鸡。
「表哥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我都是碍于父母之命,加上外祖母疼我,想把我接到她老人家的膝下承欢,只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同关在一个屋檐下,对我不公平,对宋姑娘也不公平是不是?」她一番话说下来,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拂愚蠢无知,京城无人不知,当初祖母软硬兼施,逼着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后没有少遭往来的商户嘲笑,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就心烦,所以除非必要,他就算来京城也总是刻意避开孙府,哪里知道,芸娘沉不住气,为了想给孩子一个名分,就贸然找上了孙拂。
他以为会捅岀个通天的楼子来,也准备好面对孙拂的大吵大闹、非要他给个交代,外祖母又是站在她那边的,这些日子他愁得对这表妹的印象更不好了,哪里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要我怎么做……」他隐约有种感觉,他若选择芸娘,失去的恐怕更多……
「表哥应该问自己想怎么做,唯心而已。」说完这句话,她朝姚拓微微福了福,转身回了大厅。
孙拂把球丢给姚拓,她看得出来这位表哥心里是有宋芸娘的,虽然对不起外祖母为她牵起这段红线,但是婚姻就像一双鞋,是要一起走过一生的,硬要穿上不合脚的鞋子,谁会先跛脚呢?其实谁先跛脚都不好,分开能各自安好不就是双赢的局面,为什么非得闹得头破血流、老死不相见呢?
唯心而已。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姚拓呆愣许久,等回到大厅,他双膝跪地,重重向孙邈和姚氏叩了三个头,拉着冯氏走了。
姚氏撇着脸不受他的礼,倒是孙邈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让人把冯氏母子送了出去。
「我苦命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才好?」姚氏看着脸色没半分不对的孙拂,绷了半天的情绪憋不住了,痛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把那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姚拓给揉死,好为女儿出一口气。
孙邈也是唉声叹气。
「娘,您可千万不能动气,想想您肚子里的弟弟们。」万事都没有她那未出世弟弟们重要。
姚氏还不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成亲就和外头的女人生了儿子,姚拓这孩子,我瞧着他人模人样的,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哪里想得到和天下的男人没两样……我那弟妹也是个不着调的,都闹出这样的家丑,还想让我女儿嫁过去,我呸,去他打的如意算盘!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当我姚艳的女儿没人要吗?非要巴着她儿子!」
孙拂看见她娘愤怒又愁眉苦脸的样子,挽着她的手。「娘,这世道,没了男人倚靠,女子就真的活不下去吗?」
上辈子她被宫墙圈禁一生,就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之一,这辈子的亲事由她爹娘作主,她在家当闺女时有爹娘疼爱,吃喝不愁,生活安逸,没道理嫁了人反而要去过糟心日子,别的女人愿意容忍,她可不愿意,再说为了嫁而嫁,真的没必要!
「孩子,你不懂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一个不小心,还是遇到一次意外,就会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陷入困境,娘以前就是眼睛没睁大,嫁了你爹,瞧瞧没分家时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姚氏这一说,身边的孙邈脸色忽青忽白,尴尬得直给姚氏使眼色,可惜姚氏不理他。
「娘说得没错,有好男人就嫁,没好的就算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嫁给不满意的人,只为了不受指点活下去。」
姚氏看着倚在椅背上的女儿,窗户外头漫进屋里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半掩,将往常清亮的眸光遮去,光影交错在她那张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上,静谧的神情夹杂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望着如同花一样美艳明媚的女儿,姚氏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
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桩婚事,阿拂怎么看?」姚氏冷静下来,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不管这门亲将来结不结得成,两家心里都会留下一根刺,要是有一方心里放不下,觉得不痛快,以后也一定会一直介意下去,若是真的成了亲,夫妻免不了为此事争吵,平白无故多了个外人,谁心里痛快得了?
「娘如果信得过女儿,这件事就先缓个几天吧,我相信表哥总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孙拂意味深长的说道。
姚氏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娘听不明白……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我难过得都快死掉了,」她知道她娘想看什么听什么,但现在不是满足她娘亲那颗脆弱的心的时候。「可是委屈难过有什么用?与其往后动不动就让人放在油锅里煎一煎……」
「谁敢说你一个字不是?娘去找他拼命!」
孙拂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哪有什么话不敢说,她眸光清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姚氏的心颤了下,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女子退亲,不管谁对谁错,今后想嫁得好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往低了嫁。
「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姚氏拍了下孙拂的胳臂,却不见有多用力,毕竟她心疼女儿未来坎坷的婚姻路。
先是迷上那个不着调的魏侯爷,好不容易女儿清醒了,现在又冒出个宋芸娘,原本以为是门当户对再完美不过的亲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不行,她得回一趟保定,问问她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坐着挨打的道理。
姚氏草草收拾,催促孙邈去让人套马车,夫妻俩一起回了娘家。
比起亲爹和亲娘的气愤不平,孙拂倒是平静,还得了个结论——男人不如傍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