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卷子,离可以交卷时间还长着,郭菀央就坐着,开始东张西望无所事事了。贡院其实是一排矮棚子,不透风,不挡雨,只能勉强遮挡一下太阳。又牺牲了一件裤子,枯坐在那里的郭菀央,就觉得有些冷起来了。
既然觉得冷,就少不了站起来,跺一跺脚什么的。才跺了两脚,却见前面有考官带着衙役巡逻过来。少不得再度坐好。
虽然马上坐好,那考官还是看见了无所事事的郭菀央。当下走了过来,站在郭菀央的卷子面前扫了两眼,说道:“童生郭玥?”
郭菀央忙恭声回答了。那考官冷漠的一笑,说道:“都说武定侯府的四公子是当今少见的神童,就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平平无奇,就是占了年幼一项便宜而已。就你秉性来说,这般考题,你能回答这般,虽然也算优秀,然而你却得意洋洋,坐立不安,可有书生文士该有的半分稳重?连书生文士的半分稳重也无,你却自称什么神童?”
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将郭菀央写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成的卷子,“唰唰唰”给撕了!
郭菀央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来南京之后,也不曾十分嚣张,除了家里那群不除掉自己誓不罢休的之外,也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了。可是今天这样乖乖的答卷,却也禁不住祸从天上来!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况郭菀央根本不是泥人?当下站起来,说道:“这位大人……您这般行为,到底是何意?我大明朝律法尚在,您这般举动,不怕学生告您的状?”
那官员背负着双手,淡淡说道:“本官黄子澄,奉皇上圣命全权监考本次府试。既然是全权监考,看见不如何的卷子,撕了就撕了,却犯了哪一条大明律了?”
郭菀央看着黄子澄,这个……就是黄蒹葭的老爸,那个连中三元的?建文帝最重要的臣子,可惜也只是学识出众而已。换句话来说,这个黄子澄,也不过就是一个高干子第。
当然,历史上,黄子澄的人品还是很不错的。
历史上黄子澄的人品好不好郭菀央不管了,可是面前这个黄子澄,这张嘴脸着实可恶!
眼睛一瞪,郭菀央沉声说道:“黄大人,您说要看好卷子?”
黄子澄淡淡笑道:“那是当然!不是好卷子,就撕了算,何必判断?”
郭菀央沉声说道:“既然这样,黄大人您再给我一张卷子!”
黄子澄摸了摸胡须,说道:“如果还不好,还是一把撕了!”
郭菀央恨声说道:“我要写到您舍不得撕的程度!”
卷子很快送上。这一回,郭菀央略加沉思之后,立即运笔如飞。
关于这个话题,后世多有精辟议论。郭菀央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将后世的精辟议论总结下罢了。一般认为,汉承秦制,唐承隋制,秦朝与隋朝分别为汉朝唐朝提供了相当成熟的政治框架,为汉唐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秦朝与隋朝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皇帝都是急功近利之辈,想要将千秋万代的事情放在一两代中完成。郭菀央重点议论的,就是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之间的关系,百姓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的关系,最后做出结论。
这样一篇文章,根本不用思考。郭菀央思考的,不过是如何遣词造句罢了。不过两顿饭的功夫,郭菀央就完成了,这还是因为郭菀央要注意字迹的缘故。
这时候,黄子澄还站在郭菀央的号子跟前,未曾离开!
将笔一扔,郭菀央就气鼓鼓的说道:“拿去!撕还是不撕,你说了算,我管不着了!”
此时已经过了可以交卷的时间。郭菀央收拾了东西,也不看黄子澄脸色,气鼓鼓的,就自顾自扬长而去。
早在郭菀央写卷子的时候,黄子澄就坐在旁边看了。虽然竭力克制,面上还是不由露出诧异神色。
之前的卷子四平八稳却是毫无新意,虽然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也是难得,自己以为这个皇帝称赞的神童也不过如此。却不想自己撕了他的卷子之后,他转瞬之间就给了另外一份卷子。没有一句话相同,见地确实深刻。
原来之前……是藏拙呢。
黄子澄微微笑了,拿起卷子,往前走去。
郭菀央写完了卷子,撒了气,拿着东西出考场。可是还没有走出考场,人就站住了。
冷汗涔涔冒出来。
原来……现代人真的不能与古人斗心眼。
虽然说,府试不算什么要紧考试,主考官一个人就有生杀大权,那能耐强的主考官还有当场改卷的……可是也没见哪一个考官会当着考生的面撕了卷子的,除非这个考生的卷子是抄袭的。而且自己之前的卷子虽然平平无奇,但是也算是小心谨慎言之有物的。
而且黄子澄,是那种特别狂妄的人吗?
应该说,绝对不是。特别狂妄的人,文风不会太谨慎,文风不会太谨慎的人,绝对中不了明朝的状元,更得不到连中三元的殊荣。
自己家与黄子澄似乎也没有什么冤仇,自己也没有招惹过黄子澄,这个黄子澄会当面给自己难堪?
他当面给我难堪,后面肯定有情由。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得了皇帝的示意。自己当初在皇帝面前显摆了一场,对照着自己的县试卷子,朱元璋怀疑自己藏拙了,特特意安排黄子澄关照自己,特特意来一场激将。
自己竟然上当了。假如自己方才被撕了卷子之后,老老实实稍稍写一篇好一点的,估计也就过关了。自己却被黄子澄激将了。
黄子澄将两张卷子一起交给朱元璋,不知朱元璋会如何反应?要知道朱元璋是最痛恨装拙不肯做官的,为了这个理由杀了不少人……
不由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两场,自己是不能装拙了。如果装拙,惹出了朱元璋的火性,那不是玩的。
可是那院试该怎么办?
本来计划,是考完这一场,院试的时候与弟弟换回来。院试要搜身,自己绝对不能冒险。
可是,弟弟绝对没有自己这般穿越者的见识。院试的时候水平与现在水平相差太大,那又是惹祸之道。
汗湿重衣,可是偏生又想不出办法。
出了场,眼尖的茱萸已经看见,忙迎接上来,说道:“我已经去买了一件裤子了,咱们上马车穿上……公子您也真是的,这事情也不关您的事……”放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张辅公子过来,说是请您去醉仙楼那边相见呢。”说着,又是眨眨眼。
茱萸这家伙是误会了,误会郭菀央与张辅之间有什么了,郭菀央苦恼的挠头。讨厌的朱高煦,这全都是你惹出来的!
郭菀央答应着,上了马车,还没有发话,就看见郭安驾车往醉仙楼方向去了,一边回头笑道:“公子,姑爷请您这个小舅子去吃饭,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我就不耽搁了……”
原来大老爷们对做媒人也很有兴趣啊。
张辅果然候在醉仙楼了。
郭安自己在楼下吃饭,张辅与郭菀央上了楼上雅间。而茱萸就在外面候着。
两人四面相对的时候,张辅的一张脸蓦然红了起来,期期艾艾说道:“郭四公子……”
这般的面孔却不由让郭菀央恨铁不成钢起来,低声说道:“我们都已经定下亲戚关系了,你还叫我郭四公子?”
张辅苦着脸,说道:“莫不成……我称呼你做舅舅?”
郭菀央恼怒道:“你……”
张辅嘴唇挪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只是站起来,对着郭菀央做了一个揖,讷讷说道:“求亲的事情,实在不是有意的……只是二公子说,不能让郭家将你许给别人……我不是有意……”
果然如此。郭菀央叹气,这个张辅,你做多了朱高煦的跟班,就连自己的声音也不会发了吗?
可是还没有等郭菀央说话,张辅后面一句话让郭菀央差点将眼珠子都掉出来:“虽然……我也很欢喜。”
怔了一怔之后,郭菀央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男子。
少年男子面红耳赤,已经羞得不行,只是那眼睛却依然倔强的勇敢的落在郭菀央的脸上,讷讷的不成声音的重复着:“虽然……我很欢喜。”
不知怎么,郭菀央突然觉得这少年羞涩的样子很好看,当下声音温柔,说道:“我知道那是二公子迫着你,我知道。”
后面一句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很欢喜”这话,她没有做任何回应。
潮红的颜色从少年男子的脸上慢慢的褪下去,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苍白,只是那眼神里,却是藏着别样的兴奋:“我知道我不能与二公子争……可是,我想,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很欢喜……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场婚约,就不用有变数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他是太过激动了。
郭菀央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声音里只有淡淡的惘然:“张公子,我到底年幼。很多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做决定……你也还年轻,很多事情也不能现在做决定,不是吗?虽然说,这个世界上很多婚约都是约定了就不会更改,但是……我们这场婚约,我不能作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