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上倒也就是普通的贵族男子装扮,倒也没有任何显露出自己身份的东西。外面大红五彩绣金缎面斗篷,里头是一件酡红绣金团花无袖圆领袍,下面是一件深蓝的裤子。光洁白皙的脸庞,就如一团精细雕琢的白玉;眼神温和,就如同一汪深潭,深邃的不见底。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形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那微笑后面,却隐隐藏着些不怒而威的尊贵。
相比较而言,朱炩就像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虽然也让人觉得美好,却难免有些青涩的味道;朱高煦就像是一把利剑,虽然光芒四射,却总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危险。面前这个男子,却让郭菀央不自觉的想到了前世在博物馆里看到过的,最尊贵的瓷器,元青花。
是的,面前这个男子,让郭菀央联想到了元青花。尊贵而不张扬,古朴而有韵味,一时之间,脑子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随即镇定下来。郭菀央好歹也是穿越过几次的,见过几个美男子,自然不能太丢了穿越女的脸面。
却听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果然是偶遇乎?”
郭菀央沿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了另一个青年男子。一身书生打扮,衣着有些寒碜,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也颇为秀挺,面貌也可以称作清秀,只是那眼神,却隐隐有些锋利的怀疑,让郭菀央隐隐觉得不舒服。
当下低垂臻首,说道:“这位兄台,您……与贵人相伴游历此地,也是偶遇吗?”
那青年书生一怔,被郭菀央呛得说不出话来。
那青年书生与这个十七八岁的贵人同游慈云庵,倒也当真不是偶遇。他本来被皇帝陛下赶回了老家读书做学问,却因为一点私事来到了京师城外。本来也不想面对京师故人,却不想偶遇了当年书友。又在书友的安排之下,在慈云庵外与贵人相遇。好在贵人并不嫌弃他,竟然真的带着他同游。这一路走来,也不过几支香时间,轻飘飘的却像是走在云端里。
现在听闻面前这个年幼的女子,轻轻的一句话扎过来,这才完全怔住。
自己怀疑面前这个女子这次所谓的巧遇不是巧遇,面前的这位贵人,如何不会怀疑自己?
面前这个女子一句话就能看清自己这次所谓的偶遇真相,眼力敏锐,那是不消说了。当下额头汗水涔涔冒出,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青年贵人微微一笑,竟然就抛开了这个问题,说道:“今日这般巧遇,也算是一段美谈。既然是美谈,不可不增加一点点缀。曾听闻郭家女子,都是极有才华的,却不知小姐敢不敢接了我的考题?若是答复得好,那今天冲撞之过,就一笔带过。”
目光灼灼,看着郭菀央。
郭菀央在肚子里骂了一声娘。当然,骂的是太子妃殿下。
我被你吓个半死,你还要追究我冲撞你的过错?
很明显,今天的题目不会简单。
可是,我能不回答么?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位贵人勾搭上手。
可是……郭菀央不愿意。
只是在这个所谓的贵人面前先露了相貌,再露露才华……只怕就惹了祸端了呢。
只是现在如果不按照老太太设计的棋路来下棋,只怕自己第一步就走不下去了呢。想着被安排在慈云庵里的水芸香,郭菀央不免轻轻了叹了口气,神色恭敬,声音却朗朗,问道:“却不知贵人要出什么题目?”
那青年贵人看着郭菀央,微笑点头,说道:“果然有些胆略。”
郭菀央皱眉,说道:“请贵人出题。”
那青年贵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曾听闻,郭家的女儿,都是蕙质兰心。既然是偶然过失,也不能太过苛刻。然而太过简单,又不能显示出郭家女儿的水平。今天既然是为欣赏菊花而来,那就以菊花为题,随意吟咏两句罢。”
听那青年贵人这样说话,郭菀央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倒也不是真的一定要为难自己的,这个题目出的宽泛。
却听见边上那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说道:“贵人这道题目虽然不是很难,却难以显示郭家女儿的水平。不如题目上,加一个‘抒怀’如何?”
这就是将题目改成《咏菊抒怀》了。虽然只加了两个字,难度上却是加了不止一层。虽然说,吟咏风物的,往往也带有抒怀立志的意思,但是将它正式列入题目,就对作者的志向胸怀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郭菀央知道,因为这次偶遇,这些人就将自己看做费尽心机趋炎附势之流了。虽然看着武定侯府的面子上,不能对自己多加留难,然而不这样为难一番,也是应有之义。
那青年贵人一边往那边菊圃走过去,一边含笑说道:“需要多长时间?”
郭菀央站住,含笑说道:“贵人,句子虽然粗陋一些,却是有了。”
青年贵人站住,声音里有几分诧异:“却是有了?果然有这般急才?”
郭菀央微笑道:“贵人对诗歌质量,并无要求。”
青年贵人微微笑道:“这话却是取巧。不妨说来听听。”
自从陶渊明之后,菊花就成了中国文人最爱的花卉之一,因此后世之中,吟咏菊花的诗句很不少。只是郭菀央现在需要的,不少借用后世最精彩的诗句来为自己博彩,而是想要借用诗句告诉面前这个青年贵人:我也是被设计的。
所以,郭菀央并没有在脑海里搜索合用的诗句,而是随口胡诌了两句。听闻青年贵人询问,当下就微笑开口:“忆昔山坡上,舞袖傲秋风。犁耙锄我来,强栽至园中。展颜非谄媚,秋水越高牗。何人携我出园去,让我依然笑荒丛?”
那青年书生忍不住失笑,说道:“律诗不是律诗,古风又不是古风,这……就是郭小姐的回答?”
青年贵人站住,眼睛落在郭菀央脸上。
郭菀央再也不低眉敛目做老实状,眼睛与他对视,神色却是一片平和。
那青年贵人看了片刻,突然笑道:“果然有些意思。果然是‘抒怀’了。诗歌不错……本官却也没有赏赐。既然这样,你这就离去罢。”
郭菀央如释重负,当下行礼,道谢,款款而去。
转过园子的围墙,就看见芷萱在园子门口站着,看见郭菀央出来,当下抚着胸口,说道:“真的吓死我了。”
郭菀央笑道:“横竖吃不了人,你却怕什么?”
芷萱苦笑道:“谣言却是可以吃人的。”
郭菀央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今天已经与这个贵人面对面说明白了。那贵人也答应了自己。只是回去之后,如何与祖母交代,又是一个难题。
将这个问题抛下,吩咐芷萱:“等下回去的时候,你半路下马车,去兰叶的铺子里走一走,请兰叶告诉……”话说到这里,却又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是请谁来帮忙?朱炩,朱高煦?
朱炩有求凰之意,再与他纠缠并无好处。可是自己又不想轻易动用与朱高煦的关系。正迟疑的功夫,却又听见急冲冲的脚步声,接着听见一个嚣张的声音:“本公子又不做猥琐之事,为何却游不得后园见不得菊花?”
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公子明鉴,慈云庵万万没有阻拦公子的胆子,不过今天慈云庵却有贵客,所以封了后园,公子见谅……”
又听见那个嚣张的声音:“我不过是安安静静看花而已,不是拉着你们这些女尼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能碍着那个贵人什么事?郭家给你们每年一千贯香油钱,我父亲每年也给你们八九百,你们却是如此厚此薄彼,难不成我们家就低了郭家一等?”
郭菀央吃了一惊,看着面前的游廊,拉着芷萱,就推开了一间云房的门,将门给关上。
现在正是做功课的时候,云房之中,空无一人。两人将门给栓上,松了一口气。
芷萱低声说道:“今天慈云庵却是怎么了,男人一个接着一个闯进来?”
郭菀央苦笑道:“这个家伙,看样子竟然是冲着我来!”
芷萱皱眉说道:“小姐又不曾得罪什么人,今天才上慈云庵一趟,就碰上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被那厮对面撞上了,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来!”
说话的功夫,脚步声已经到了云房的门外。听见后面那女尼在絮絮叨叨的道歉,只说“贵人在内”,请这个公子爷不要为难她们,却是不敢提那个贵人的身份。
却听见“噗通”一声响,似乎是一个人摔倒在地上,接着听见那女尼低低哭泣的声音:“朱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里面是有贵人,如果莽撞冲撞,只怕对公子也无好处!”
芷萱低声说道:“是那个静心的师妹,叫什么静仪。”
静仪这句话落下,那个朱公子也是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就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贵过我朱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