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翻了一下书信,还好,用的是隶书。
原来身为女子,要练好书法不易。要让自己的字写得清秀一些,练习隶书见效却是最快的。因此,京城名媛,少说也有一半人在练习隶书。
隶书有个特色,那就是千人一面。绝大多数人,写出的隶书都是一个样儿。初看还真的不容易辨认笔迹。
郭菀央当下将书信一目十行扫完,含笑说道:“母亲,三叔母,这封信,京城之中,至少有八百五百姑娘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如若说就靠着这落款上面的一个‘珠’字就认定是四姐姐的手笔,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原来是三叔母被骗子作弄了。”
陈氏不大认得字,丁氏却是认得的。听郭菀央这样一说,当下就笑起来,满脸轻松,说道:“我道我二房的女儿,如何会这样不听话呢,却原来竟然是一个陷阱!我倒是要将那个敢陷害我家女儿的破落户儿拿来,好好拷问,总要问出个根底才罢休!”
陈氏见丁氏这样说话,脸皮上却是变了几变,片刻之后才干笑道:“我家侄女果然没用犯错,那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人家言语灼灼,京师之中女儿家这么多,如何就会算计到四娘头上,倒是要好好的盘问盘问。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四娘又是半年前才回到京师的,京师之中名声也不显,一个破落户儿如何能知道四娘的闺名?”
郭莲珠听陈氏这样说话,还是含沙射影指向自己行为不谨。尽管自己是真的行为不谨,却也知道,即便今天能洗刷自己,这些风言风语终究不能断绝。自己的名声终究就是毁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当下心中默默,再也不言语。
郭菀央知道陈氏的意思。既然费尽心机要将这件事给扯出来,她就要将这件事给闹大。最好闹腾得天下皆知,丁氏再也没有脸面管家,郭铭再也没有脸面与自己丈夫夺嫡。
想到这里,郭菀央蓦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情来。
不想不知道,一想才知道,这整件事都透着诡异的味道。
青鸟带路,郭莲珠偶遇了那个自称是冯家孙子的冯宛。而同样是这个人,陈氏却称呼他做破落户儿。
冯家虽然即将没落,但是就现在而言,却还是正经的公侯之家。如果冯宛真的是冯家子孙,陈氏怎么敢称呼他做破落户儿?怎么敢将他捆了,带到郭家来?
然而如果他真的是破落户儿,如何能出入卫国公府?
郭菀央知道,破落户儿与公侯公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居移气,养移体,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与寻常人家养出的孩子,举止气度上完全不同。郭菀央与郭玥,举止行为上与真正的王侯子女区别不大,那是因为水芸香也曾是富贵人家出身,对子女注重这方面的教育。再加上郭菀央是穿越者,自有一种自信的气度,这种气度对郭玥也有一定的影响。
郭莲珠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分不清破落户与贵公子的区别。
两件事情串在一起,只有一个解释:郭莲珠遇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有身份的。不过这个有身份的贵公子,与郭莲珠玩了一场爱情游戏之后,觉得有些腻味了,或者是其他原因,他决定不再继续玩这个游戏。而后那个破落户接手了这个游戏。
这件事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丁氏的侄子偶遇破落户,偶尔听到破落户在自吹自擂这件事。
郭菀央不大相信所谓的巧遇。生活之中,其实没有多少巧遇。随便听听壁脚就能听出一个大阴谋来,那是小说之中写出来骗人的。何况大明朝等级森严,锦衣卫遍地都是,一个破落户儿敢在公众场合这样大吹大擂?
两件事串在一起,事情就很明了。
郭莲珠这件事的被发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不是巧合,而是阴谋。
或者,从卫国公府开始,就是阴谋。
先弄一只所谓的青鸟,将郭莲珠引诱到地方。而后一个贵族公子上场,与郭莲珠含情脉脉,交换信物。而后那个贵族公子将郭菀央的信物和信件都交给那个破落户,让那个破落户上酒楼传播新闻,让陈氏的侄儿理所当然的将那个破落户抓了来。
而后陈氏就理所当然的上二房来打脸。将这件事闹大,将二房的名声闹坏,至不济也要将郭莲珠的名声给闹坏。
说起来漫长,其实想明白了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心中既然思想明白,郭菀央就对着陈氏,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一个破落户儿如何知道四娘的闺名,原因其实也不难解释。四娘的闺名在外面不显,在家中却不是秘密。若是家中有人有意告诉,一个破落户儿,也是能知道四娘的闺名的,三叔母您说是也不是?”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嘲讽加指责了。陈氏脸一沉,怒道:“央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怔了一怔,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三叔母为何生气了?我是说,我们家这么多人,人多嘴杂,奴婢也经常往外跑,不小心漏了四娘的闺名,也是有的。不知我这话错在哪里了,三叔母为何生气?”
陈氏听郭菀央说得无辜,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偏生却是无法反驳。难不成还说郭菀央是含沙射影?
陈氏沉下脸来,说道:“姐姐,这事情虽然说很可能四娘是被冤枉的,但是不说明白,对四娘的声誉也是影响极大的。要不,我就吩咐将人送进来,咱们当面审问一番?”
丁氏听陈氏这样说话,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丁氏其实不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今天这事的确让她慌了神。眼睛就不自觉的看着郭菀央。
郭菀央轻笑了一下,说道:“三叔母这话有欠考虑了。一个破落户儿,进我们宅院,与未婚姑娘见面,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也是掉了四姐姐的身价。”
陈氏冷笑了一声,说道:“潘家酒楼不是一个和善地方,昨天晚上闹腾了这样一场,不赶紧洗清真相,只怕今天晚上就要传扬得人尽皆知了。”
郭菀央轻笑了一下,说道:“此事其实也不算为难。三叔母就命人将那个破落户带到外院,请郭安叔叔在外面问话,三叔母与母亲就在屏风后面听着。我与姐姐也在隔壁屋子里候着,若是真的说不明白了,那再出来对质,您看可行不?”
郭菀央这句话却是非常诚恳的讨教了。陈氏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反正郭莲珠是做过那事情了,即便他们咬定不认账,也难免要留下蛛丝马迹。自己现在的目的也不是一定要将郭莲珠置于死地,只要能将二房名声搞垮,那就十分满意了。
当下也就同意。
郭莲珠听郭菀央这样安排,心中七上八下,却是丝毫也没底。只是也不能反对。
当下传话下去,吩咐闲杂奴婢躲避。一行人带着丫鬟婆子,出了二门,到了外院。郭安早就候在外面了,向两位太太问好,请两位太太带着嬷嬷避入屏风后面,请两位小姐带着丫鬟上隔壁间坐定,就吩咐将人给带上来。
郭安选的这个房子非常之好,房间之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木板中间留着好大的缝隙儿。郭菀央凑近门缝,睁开一只眼睛往那边看了一下,低声笑道:“好姐姐,这个人,您看着眼熟不?”
郭莲珠虽然心中羞愤异常,又担心自己将会名声扫地。虽然郭菀央这样的行为不合大家闺秀的礼教,却也实在忍不住,也将眼睛凑过去,往那边张望了一眼。
这样一眼,满脸的羞愤就变成了完全的愤怒!
银牙碎咬,郭莲珠恨声说道:“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破落户儿!”好在她也是知道轻重的,羞愤之下,声音依然控制住了。
郭菀央低声说道:“不认识就好。海棠,过来……你想要帮小姐这一把不?”
海棠就是那个帮郭莲珠送书信的丫鬟。这当口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知道这事情万一完全被揭发,小姐是死路一条,自己也没有生路。听郭菀央说话,当下轻声说道:“只要能有点用处,海棠是万死不辞。”
郭菀央轻笑道:“说这么严重做什么。也没有什么,等下你壮着胆子冲出去,就说……”
屋子隔壁,郭安已经开始问话了。因为隔了墙壁,虽然只有一重木板,那边声音也受到了影响,不算十分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尖利的男声在说话:“小人说的,都是千真万确……逗引小姐,是小人的不是,但是小人不敢撒谎……那天也是巧遇,刚好宋国公公子请小人进府去给鸟儿看病……”
听见郭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逗引小姐是你的不是?那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不?”
那尖利的男声说道;“……小人不知道……不过那是真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