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校尉,却是将贼子一个不落的全都逮住,全数诛杀。也就是说,不用担心贼人造出怎样的谣言来了。又凭借着杀人之威,警告郭家上下不得传出一丝一毫。若不是想要为郭菀央保护名声,何必严谨如此?
那校尉未曾说过这样做的原因,然而水芸香容妈妈诸人,哪里不懂得。水芸香坚持要道谢,也是这个理由。
那校尉哈哈一笑,说道:“名字么……日后有缘相遇,自然晓得。若是无缘相遇,晓得也无用处。也罢了。至于谢礼么……昨日吃的糖醋鱼倒是极好,能否请尊府今天去驿站之后,再送几条过来?”
水芸香面色一僵。昨天晚上的鱼,乃是央央为郭玥所做。
这个谢礼,相对于救命之恩,相对于保全名声之恩,确实是微不足道。可是这一顿饭做下来……央央的名声,岂不是又被这个校尉大人毁了?
这个校尉大人怎么如此鲁莽?
答应还是不答应,这可是一个难题。
茱萸等人,不知道事情轻重,倒是不由有些奇怪。站在一边的容妈妈,手足无措,不免在心中暗自责怪起水芸香来。没事出来说什么话,这不是捣乱么?
现在好了吧,这个事情弄不好,丢的是你女儿名声。
郭菀央呆在车子里,隔着车帘子,也听见了这边的对话。虽然没有看见那个校尉脸上的表情,却也猜到了那校尉脸上不怀好意的微笑。
这厮是记挂着昨天的仇呢。
没见过这么小鸡肚肠的男人。
略一思忖,当下就隔着车帘子,清清爽爽说起话来:“校尉大人有礼了。民女想要与姨娘说两句话,不知成不成?”
嘴上说“有礼”,手也很配合的发出一点声音。至于真相,嗯,大家都知道。反正隔着一个帘子,能贪省力就一定要贪省力,这是原则问题。
不等那校尉大人说话,郭菀央就利利索索的将话继续说下去:“姨娘这话错了。校尉大人是与我们有恩,却也是他的职责本分。若是因此收了我们的谢礼,对校尉大人的前程反而有碍了。您坚持要道谢,可是让校尉大人为难了呢。”
女儿突然插口说话,水芸香虽然觉得有些突兀,却是松了一口气。当下说道:“小姐,果然是我鲁莽了。”
朱高煦眼睛一直落在面前的一群人身上,耳朵却是不自觉的竖起来听声音。听闻里面女子果然按捺不住,不由又浮起一个笑容,却是说道:“郭家小姐有礼了。我燕地军队,本分乃是抵御外敌,而不是清理盗贼。”
郭菀央扁了扁嘴。果然是一只小气猫!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这是职责本分,听自己这么一说就转口不认这个职责本分了。嘴角的笑容微微勾起,隔着帘子,郭菀央也不说其他,斩钉截铁,直奔主题:“校尉大人,方才那些盗贼,手上的利箭,不少是开了血槽的。所以民女认为,清理这群盗贼,是校尉大人的职责本分。”
郭菀央两句话落下来,一群女子都是莫名其妙。就连郭玥,也有些不明白。却见那校尉大人猛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话不错,果然是职责本分!”翻身上马,对自己的士兵们喝道:“回燕京城!”招呼一群士兵呼啸而去,回头对郭玥说道:“小兄弟,来日有暇,来燕京找我玩罢!”
竟然就这样自顾自就去了。
郭菀央扁扁嘴。这个年轻的校尉,一定有些来头。昨天驿站的人说他是燕王世子。现在看来,世子未必是世子,然而出身肯定显赫。那眼神里的骄傲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一群护卫,哼哧哼哧将道路清理了。之前道路被盗贼堵了,骑马能过去,马车却是过不了。这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上了车。那校尉大人带着的十余骑,早已影踪不见。
茱萸与水芸香诸人上了车,水芸香先抱怨说道:“央央,今天你说的那些话……不定会得罪那位校尉大人……”
郭菀央微微一笑,说道:“娘亲说错了呢。”
水芸香惊疑道:“怎么说错了?”
郭菀央轻轻一笑,说道:“那校尉大人骑马,我们坐车。车速与马速相较,如何?”
水芸香虽然没有多少见识,却也知道那校尉大人带着的骑兵,骑的都是好马。当下说道:“比我们要快得多。”
郭菀央说道:“既然快得多。我们启程又晚。他们怎么这么凑巧救赶上救我们?”
水芸香说道:“或者是因为半路得知消息,才赶回来……”自己说着,却也有些不相信。
郭菀央轻轻一笑,也不再说了。
说不定——那校尉是早就埋伏在边上了,就等着看自己这边手忙脚乱呢。
茱萸却是忍不住说话:“您最后说的,那箭镞之上开着血槽,那又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轻轻笑:“民间的箭镞,做工粗糙。朝廷的箭镞,做工相对要精细得多。在箭镞之上开血槽可是要花功夫下本钱的。”
茱萸与水芸香诸人这才明白了,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两人都不算蠢笨,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郭菀央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那校尉大人将所有的人都杀了,那定然是知道这事情的幕后主使。这充分说明,他是早有准备。
他是故意看着我遇险!等到千钧一发的时候才出现!
果然是很可恶。
这些也就罢了。更关键的是,那刺杀自己这群人的盗贼,到底是什么人?是针对自己而来,还是针对郭家而来,或者,刺杀自己只是一个引子,是针对燕军而来?
那家伙定然是知道的,而且故意不让自己这群人知道。
郭菀央心想,要不要去找一个布偶来,写上那家伙的生辰八字找枚针来扎一扎?
可惜,那家伙的名字都不知道,生辰八字更是不清楚。
之后路上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记述。次日到了燕京,却也没有多加停留。郭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提点要求,却终于没有开口。停歇了一个晚上,容妈妈雇了船,便沿着京杭大运河往南而下。
现在的京杭大运河与数百年后的运河又不相同。元末一场战乱,运河也荒废了。这些年国家也没有力量疏通。北方抵御蒙古,需要大量的粮食,基本上依靠的还是海运。
现在的运河,浅而且窄,运河两边靠岸的四分之一处长满了水草。
运河上倒是繁忙。来往的都是小船,最多的也不过是载重几千斤的货船,运载瓷器或者粮食的。也许是因为靠近码头吧,整条运河的水都显得有些阴阴的,有些浑浊的样子。
这边码头上,却有三艘略大一些的货船只正要起航。看着船只,吃水很深,看起来是沉重的玩意。并排的还有一艘很华贵的大船,靠着岸边泊着,人来人往,却不知是哪个贵族子弟,正要乘船往南。容妈妈给雇的船只虽然也不算小,但是与那只大船一比,那简直是三岁孩子与八尺大汉并列了。
靠着郭家的船只边上,还有一艘小船,竟然是极简单的乌篷船。郭菀央倒是很怀疑这样的小船能否走长途。
在燕京城里的时候,容妈妈就给水芸香与郭菀央买了两个盖头。所谓盖头,与新娘子的盖头倒是有些不同,是一顶绢纱做的帽子,周边一圈大大的帽檐,形状与现代的草帽接近。帽檐的前方垂下一面薄薄的纱,遮掩后面的女子面目。薄纱透光透气,只是面前景色竟然变得朦朦胧胧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买这两个盖头,那是因为码头之上,鱼龙混杂,容妈妈生怕水芸香与郭菀央的面目给宵小瞧了去,生出事端来。车子到了码头附近,容妈妈便请郭菀央两人将盖头戴上了,随后下了马车,走向自家雇船。
坐船与坐车不一样,虽然速度也不如何快,但是好在平稳了。上次坐船前来,郭玥还没有记忆。这一次坐船,郭玥倒是新奇的很。立在船头,吹着微风,一边摇头晃脑念唐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带着盖头,郭菀央扶着茱萸的手上了船,还没有走进船舱,听闻郭玥拽文,忍不住好笑:“你少来拽文了,杜牧不过是一个略略有些见识的书生罢了……”
郭玥颇不服气,说道:“姐姐,杜牧这首诗,难道说错了?正是有了一条运河,我华夏才能南北贯通……”
郭菀央方才笑话,只是笑话弟弟拽文的模样,倒也没有针对杜牧的意思。但是弟弟既然反驳了,当下也就淡淡的接了一句:“不错,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条运河,我华夏才能南北贯通。然而隋炀帝被人批驳,运河被人否定,隋朝由此灭亡,难道仅仅只是隋炀帝奢侈的缘故?”
郭玥怔忡了片刻,说道:“难道不是?”
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不免少些见识。郭菀央淡淡笑道:“自古以来,为君王而不奢侈者,绝对不是多数。好享受、贪安逸乃是人之本能,唐高祖方称帝便修宫室,唐太宗也有玩鹞鹰的笑谈。为何其他人都不留奢侈之名,单单就隋炀帝成了千古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