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路过寡妇云娘子的居处时,也顺道进屋访人,说说话聊聊天。
再然后,傍晚时分她就爬上人家屋前堆得高高的干草堆,身子几乎完全钻进其中,趴在干草堆里偷觑。
「磊儿肚子饿不?你先回去跟婆婆一块儿吃晚饭,别跟婶娘守在这儿。」乐鸣秀口中的「婆婆」,说的是自己的阿娘俞氏。
挤在她身边、跟她一样将小身子藏在干草堆里的金玉磊小声道:「磊儿不饿,磊儿跟着婶娘。」
男孩下午一开始并未跟着她去访黑石堡里的老人,却是瞒着婶娘去了一趟铁壁地牢。被链囚在暗无天日里的人还活着,但今日终于开口求死,求他动手。
金玉磊无法精准描述内心感想,听那人哀求,疯掉一般哭求,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和冷绝,最终他没有扳落机括放犬食人,不是怜悯,而是他想再看看,那个曾是杀人不眨眼、剽悍魁梧的北蛮大王可以被折腾成什么模样,他心存期待啊……
然,一离开铁壁地牢,他顿觉心烦欲呕。
他觉得像掉进某个无底洞中,隐约知道那是他内在的黑暗面,一切执拗、狠绝、无情……甚至是嗜血的东西,都在那里,他还未学会如何与之共处。
然后他就遇到他家婶娘了。
婶娘没问他去了哪儿,总归都在黑石堡内,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她却是拉着他就跑,一跑就跑来躲进人家屋前的干草堆内。
此时乐鸣秀突然幽幽叹气——
「是说我把磊儿拉来作甚啊?定是听完了云娘子所说的,脑子里一团乱,原本是要返家,走着走着又觉得不成,不弄明白不成,刚巧遇到磊儿就顺手拉你一道过来。」
挨着那份难以言喻的暖意,金玉磊胸中那股欲呕的恶感早不知被冲刷到哪里去。浮动的心被瞬间定锚,他在干草里钻了钻,脑袋瓜跟乐鸣秀的靠在一起。「婶娘到底听说什么了?」
乐鸣秀鼻痒痒,小小打了个喷嚏,道:「下午我进了这屋找云娘子说话,说着说着,我见云娘子欲言又止,就直接问她是否遇难处、需要帮助,结果……结果她踌躇了会儿,终于吐露。」
「吐露什么了?」
「云娘子说,有一名猎狼族汉子去到她面前,对她说,今晚,他要来抢她。」小手握成拳头。「我倒要看看,到底来抢的是谁?因为任凭我再如何追问,云娘子就是羞红脸不愿吐露那人身分。」
闻言,金玉磊的眼角猛抽了抽,小心肝怦怦跳——莫非……难道……竟是……某人听了他的劝,真打算下手为强?
一大一小在干草堆中窝了近半个时辰后,天色完全暗下。
忽地一道精瘦黑影窜进寡妇云娘子的屋子中,又很快蹬飞出来,他快进快出,臂弯里多出一名用薄毡子包裹住的女子。
虽说那汉子来去迅速,但他在入门之前顿住脚步,左右张望,就因那短短停留,让乐鸣秀在那一瞬间能够辨认出对方是谁。
……老方!
她傻了似说不出话。
今天云娘子同她提及此事时,她已傻愣过一回,但后来她想明白了,云娘子对那个猎狼族汉子应该也生了情意,才会先泄露给她知道,想知会她一声,只是她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老方。
「哈嚏!」这次被干草搔到鼻扰痒的金玉磊,喷嚏打得好响,把乐鸣秀给扯回神。
在此同时,他们俩躲藏的干草堆突然受到「攻击」,庞然大物顶将过来,把他们头上、身上的干草全都顶散开来,大的一惊猛地抱住小只的。
「哇啊!谁啊谁啊?呃……夫、夫君……」看清坐在黑毛兽背上的金玄霄,她脸皮微僵,跟着呵呵笑出声。「你回来啦。」
金大爷能寻到这里来,她半点不觉希奇,毕竟除了狗子嗅觉惊人,他大爷的鼻子也是好使得惊天地、泣鬼神。
「本大爷是回来了,可为何我家媳妇儿夜不归家,还带着孩子玩起躲猫猫?躲谁啊?」
金玄霄实不知眼前究竟在演哪一出。
而黑毛兽听到「躲猫猫」三字,竟还原地跃腾了两下,若非背上的主子威压太盛,它真会跳进干草堆里一块滚。
丈夫朝她和孩子探臂,眨眼间一大一小就被他捞去摆在狗子背上,她窝在他身前,磊儿则窝在她身前,一家三口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主子既然没想驱策,大黑狗子就慢腾腾散步,游刃有余地驮着两大一小,在初上树梢的月娘伴随下,带着几分闲情和悠然,沿着青石板道蜿蜒漫步。
乐鸣秀理了理思绪道:「我们才不是躲猫猫,是、是……我木灵族的云娘子今晚要被抢人了,我放心不下自然要躲着看,结果你道那人是谁?」
金玄霄浓眉飞挑,嘴角勾扬,慵懒带笑道:「嘿,原来我家老方出手了。」哼哼两声。
「早该出手了,再拖下去本大爷都要瞧不起他。」
「你知道?」捧颊。惊!
大爷又哼一声。「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
「我也有眼睛啊!」为何她就没瞧出?
「秀秀的眼睛里只有我,哪里还能瞧见旁人。」金大爷好生得意。
「呃……」
「本大爷说得不对吗?」得意又得意,得意到没边儿了。
「唔……」乐鸣秀都不知该应些什么好。
不行不行,她得重振旗鼓才行!
她遂把目标转向身前的金玉磊,摸着孩子的头,语气像哀莫大于心死——
「磊儿乖,磊儿最乖了,咱们长大了不要学猎狼族汉子那套,什么……什么『看上就抢』的?女儿家不喜欢那样的,磊儿要是看上谁,就好好对待人家姑娘,要很温柔很体贴,如此一来我家磊儿不用抢,女孩子家必然一个个都要喜爱上你,听婶娘的好不好?」
金玉磊尚未回答,身为阿叔的金玄霄已然抢话——
「既是猎狼族汉子,那就得抢,看上眼的只管抢,管什么温柔体贴?」
「哼,我家磊儿就是温柔体贴。」
金大爷哼得更响。「秀秀这是……这是慈母多败儿。」
乐鸣秀扬首睨了丈夫一眼,巧鼻微皱,红唇微嘟,很快回话。「夫君说错了,才不是慈母多败儿,是慈母爱磊儿。」
随即她展臂将身前的男孩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孩子的发顶,嘻嘻笑问:「慈母爱磊儿喔,那磊儿有爱又慈又祥又美又娇的婶娘吗?」
金玉磊两颊发热,心口发热,浑身都在发热。
「……爱。」他头一点,腼腼腆腆蹭出话。「磊儿最爱婶娘了。」
乐鸣秀闻言凤心大悦,抱着孩子哇哈哈地仰首大笑。
她这一仰首,恰合金玄霄心意,正巧让他大爷俯下头来吻个正着。
在孩子面前亲亲抱抱的真的好害羞,但乐鸣秀实没法子抵拒自家夫君攻势,被吻得身子都要瘫软,两颊发热,心口发热,浑身都在发热。
金玄霄大大展臂,将身前的一大一小皆搂进怀里,他最亲最亲的人儿都在这一双铁臂里了,这一世他就要这样走到底,他爱的人,爱他的人,而往后还会有孩子,他与他家秀秀的孩子……
「金大爷,往后要是有猎狼族汉子要来抢你家闺女,你给不给抢?」
「老子看谁敢!」骤然扬声。
「那你还让磊儿去抢?」
「哼!那能一样吗?」
乐鸣秀好笑又莫可奈何地叹气,金玉磊也悄悄抿唇笑,喜欢阿叔和婶娘为着他的事斗嘴。
至于金大爷,他思绪动得无比之快的脑袋瓜中则开始在想……想着要如何对付将来敢上门抢闺女的汉子们,短短几息功夫已想出七、八招狠辣手法,皆能整得敢来相抢的汉子们死去活来。
他内心嘿嘿狠笑、既血腥又得意,铁臂下意识使劲儿把怀里的人儿搂得更紧。
而月光如许温柔。
当真如水一般的温柔,那一份温柔清皎照亮他们返家的路,一路温柔相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