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瑀晟讶异地斜了眼,说这话的是……那个离经叛道的梁璟朱?
“曦曦是我把屎把尿一手带大的,我们的情分不同于旁人。”
“你是把她当妹妹还是当女儿看?”
“都是。”那年娘亲返京,抱回一个丑丑的小丫头,他却一眼就喜欢上了,从此将她划在羽翼下守护。
三岁那年,她坚持在寒风中等自己下学,却染上风寒差点儿死去,从那之后他就把她当成眼珠子,捧着哄着疼着,谁都不允许欺她一分。
“你……早晚要后悔。”梁璟朱说得语重心长。
梁瑀晟来不及反驳,就看见梁瑀昊在珍馔轩门口对他们挥手,两人走近,梁瑀昊两眼含笑,直盯着梁璟朱看。
“看啥?”
“今天没带礼物吗?”
“啥礼物?”
“给曦曦的呀。”梁瑀昊已经习惯每次见面,就从梁璟朱身上掏点东西,谁让三兄弟当中数他最富余。
梁璟朱无奈翻白眼,两兄弟没救了,满脑子只想着妹妹,以后、以后……再次长叹,希望到时他们不会太难受。
*
握紧拳头,梁瑀曦满脸惨澹,在坐上回王府的马车时,脑袋昏沉得厉害。
她可以淡然处之的,反正心中早有准备,只还是伤心了,毕竟她面对的是亲情,是最在乎、最看重的人,再豁达的人在分离面前,都豁达不起。
在无数次的吸吐间,她下了马车。
“姑娘回来了。”门房李伯看见梁瑀曦,连忙扬起笑脸,飞快迎上前。
姑娘虽是千金小姐,但性情好,与人为善,奴仆下人都喜欢她。
李伯一见到她便滔滔不绝。“阿新让老奴定要好好感激姑娘,要不是姑娘作主请回胡大夫,我那媳妇现在肯定不好了。”
她已然心力交瘁,只能轻声道:“没事的。”
垂首,转身往门里走。
梁瑀曦的反应让李伯十分错愕,若是以往姑娘肯定会问个清楚,说不得还要叮嘱几句——“记住,若有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刻告诉我。”
可是今天……总是笑得满脸甜的姑娘怎么了?怎地眼睛红红的,哭了吗?
不得了,从小到大姑娘哭的次数屈指可数,是谁给姑娘委屈受?靖王府里就这么个姑娘,连皇上、皇后都宠着的,谁的胆子那么肥,敢欺到姑娘头上?
“姑娘,软轿马上过来。”李伯挡在梁瑀曦面前,再多瞧个几眼。
“不必,我想走走。”梁瑀曦无力回道。
靖王府占地广大,府里备足软轿,女眷下车自有轿子迎上,但梁瑀曦心乱,她需要走路,需要一步步踩着实地,慢慢地把情绪平复才能付诸行动。
李伯越看越不对劲,心急了,忙推推身旁小厮,在他耳边嘱咐。“你跑快些去禀报王妃,就说姑娘情况不对,怕是被人给欺负啦。”
“是。”小厮应声往里跑。
李伯再次看着梁瑀曦垂头丧气的背影,在原地来回走过几趟后,又招来一名小厮。“你去大理寺寻大少爷,如果不在,就到四皇子府里找找,找到大少爷就说:姑娘哭了,请大少爷快些回来。”
两边吩咐了人,李伯这才松口气,然眉心死结未解,心中暗忖,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梁瑀曦走过池塘边,风吹过池面、皱了一池春水,这里是她爱上垂钓后,爹爹特意命人挖的。
走过梅林,绿梅挂满枝子,再不久就能做脆梅,是因为她迷上这一味,娘才寻人种满一墙院梅树。
大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微微摆动,那是大哥、二哥亲手为她架设,整座王府处处写满她备受宠爱的痕迹。
它们……已不再属于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还是不舍、还是心痛。
小厮比梁瑀曦更早一步进了寿安堂。
她到的时候,靖王妃身边的丫头素芳已经等在外头,一见到梁瑀曦,立刻快步上前。“姑娘终于到啦,王妃和老夫人等得心急呢。”
娘和外祖母在等她?她们听到什么了吗?不……是因为李伯吧。什么都不知道,光听上两句就这样担心?
又是一个她备受宠爱的证据,说说,这样的疼惜,让她怎么豁达得起?
走进花厅,迎上娘亲和外祖母的关爱目光,她膝盖一软跪到地上,满腔歉意。
梁瑀曦的举止让靖王妃和她母亲闵老夫人错愕,她最痛恨跪礼的,老说损人自尊,因此每回进宫都要磨磨蹭蹭,能免则免,怎地今儿个……
闵老夫人不依,忙让丫头把梁瑀曦扶起来。
梁瑀曦将丫头推开,坚持对外祖母和母亲再磕三个响头,叩叩叩,一下磕得比一下响。
“快起来好生说说,有啥大事值当你这样?天塌下来有外祖母顶着呢。”闵老夫人急坏了,素日里爱撒娇耍赖的小丫头,几时这般过?
靖王妃道:“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你外祖母,要是把外祖母吓病,看怎么跟你舅舅交代。”
闵老夫人本想着,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大事?但这丫头性情大方,在外头受到委屈,连丫头嬷嬷都看不下去,她还会劝说——“把芝麻小事看得比西瓜大,那叫见识浅薄,你们可别把你家姑娘给看窄啦。”
不乐意被人看窄的曦丫头,怎么会……不行,得弄清楚,靖王府的姑娘可不是生来受委屈的。
梁瑀曦张嘴,却迟迟无法启齿,眼睛一眨,眨出两行泪水。
这让靖王妃感到危机了,自己带大的孩子心里岂没几分谱?女儿聪慧,性情活泼大方,懂事到令人心疼,若非碰到大事,绝不会如此失态。
闵老夫人见梁瑀曦不言,扯开嗓子直喊起人来。“喜鹊、莺儿呢?把人唤来,先打二十大板再说,怎么服侍姑娘的,竟让姑娘这么难受。”
梁瑀曦忙道:“外祖母,不关她们的事。”
“关不关都有她们的事,当下人的就是要方方面面伺候周到,主子不好受,她们就有责任。你今儿个出门,她们没跟上对不?”
“是我不让她们跟的,外祖母别罚她们。”
靖王妃叹气,都这般伤心了,还想着替丫头求情?心这么软往后怎么当家作主?
“行,你先坐到外祖母身边来,你膝盖不痛,外祖母心都疼了。”
靖王妃拉起女儿,忧心忡忡道:“娘怎么教你的,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你把娘的话全给忘了吗?”
梁瑀曦苦笑,“娘,曦儿的泰山真的崩了。”
“胡说!有你爹在,你的泰山就崩不了,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梁瑀曦抬眉,尽力让自己平静,只是话出口那刻依旧哽咽,“外祖母、娘,我并非爹娘的女儿。”
靖王妃闻言,眉毛竖起,怒道:“是谁胡说八道乱嚼舌根?”
过去确实有人在背后批评梁瑀曦不像靖王、靖王妃,更不像王府两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更有那恶毒的传言,说王妃是在战场上被人……才生下梁瑀曦。
靖王二话不说,大力清扫王府后院,把多嘴多舌的全发卖出去。
难道是落下几个人渣子,把话给捅到女儿跟前?
“曦曦,你可知道这话多严重?是不是有人说你与爹娘长得不像?但你的勇敢、自信多像娘,你的聪慧、豁达沉稳与你爹如出一辙呀。”
看着娘,梁瑀曦心疼更甚。
傻娘亲呵,她之所以勇敢自信,是因为生在一个允许她勇敢自信的家庭,她的豁达沉稳是因为有很好的模仿对象,她的性子是爹娘合力养出来的呀。
牙齿咬重了,唇间烙下齿印同时,她尝到腥咸味儿,用力抱住母亲,梁瑀曦无助道:“娘,我比谁都更希望这只是个恶意谣言。”
靖王妃斩钉截铁道:“它就是个恶意谣言,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眼红靖王府?定是有人恶意散播……”
她握住娘的手,阻止娘自欺欺人。“娘,我遇见叶田氏了。”
一句话,将靖王妃拉回当年。
那年北疆不平静,皇帝派靖王带兵前往,靖王妃不愿与丈夫分离,她仗着一身武功,留下书信,命人将儿子们送到娘家,悄悄随丈夫北上,打定主意与丈夫同生共死。直到征途中才被发现,丈夫无奈,只好把她留在身边。
她运气够好,上过几回战场,次次立下军功,赢来巾帼英雄称号。
战场上的顺利让她目空一切,认定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在一场大捷之后,她和众士兵举杯欢庆、喝得酩酊大醉,勾引了丈夫,怀上女儿。
当时战事接近尾声,她不愿离开丈夫,便藏着瞒着孕事,北疆气候冷,厚袄子往身上一套,谁也看不出她的孕肚,就这样子一路撑到八个多月,迎来战事大捷,在等待京城派人和谈时,她见了红。
这下瞒不住了,大夫担心胎儿有损,靖王气极败坏,若非无法分身,肯定要亲自把她拎回京城。最后等情况稳住了,靖王派了一支队伍送她返京待产。
然到达鲁州时,她的羊水破了,众人傻眼,只能在鲁州陵县桃花村里一户人家借住,叶家心善,在他们倾力帮助之下,靖王妃和女儿度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