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间,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礼貌地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无量寿佛,老道这里有礼了。”
温玲珑原以为他们会就此错身而过,却不料那青衣老道竟在她身边拉住了那头小毛驴,并开口跟她打招呼。
“道长有礼。”
离得近了,无尘子将她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了些,但他的疑惑却反而更大。
眼前这个女子的面相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乍一看,好像看清了,然而若仔细再看,却又彷佛什么都没看清。
她的整个面相呈现出怪异的结果,竟然是无法相命!
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的面相,竟好似无命可看!
“施主,可否下车一叙。”
温玲珑不解,但她想想隔窗对话,确实也有些不尊重人,便道:“自然。”
龙昭琰是陪着她一起下车的,程川则进车去照看自家小世子。
无尘子一看龙昭琰,心头大震,这人的面相乃极贵之相,身负龙气,必是皇族中人。
他手中拂尘一摆,重新见礼,“冒昧打扰两位贵人,请恕无尘子莽撞之罪。”
龙昭琰淡声道:“有话便说。”
无尘子再次转向温玲珑,稽首道:“敢问施主的生辰八字。”
温玲珑越发的迷惑了,“你要帮我算命?”
“小道只是不解,贵人的面相不可相看,想掐算八字一试。”
“倒是挺有好学之心的,可我并不想算命。”温玲珑婉拒。
无尘子心头一叹,面有失望之色,“小道唐突了。”
她微微一笑,“无妨,还是要谢谢道长的一片好意。”
龙昭琰却在此时报出了温玲珑的生辰八字。
温玲珑扭头看他。
他却只说了三个字,“让他算。”
无尘子掐指一算,面色陡然大变。
龙昭琰冷声,“如何?”
无尘子不信邪,又掐算一遍,结果仍是一样,他满目不解,很是迟疑地喃喃自语,“无命之相,无命之相啊。”
龙昭琰整个人气质一变,从容淡然不见,冷意透骨而出,“细说。”
无尘子却是充耳不闻,兀自喃喃,“不对,不对,”然后忽然又抬头看温玲珑,“请夫人伸手一观。”
温玲珑被对方这架式吓到了,怎么着,她的命到底是出什么乱子了?
见她久久没伸手,无尘子询问:“施主?”
龙昭琰抓起妻子的手递了过去。
无尘子仔细端详,又掐指再算,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有命理,有纹理,可是命无可算啊。
他说的无命之相,不是说眼前的是死人,而是面前对方的命算不出,犹如被天机遮罩一般,无人能窥其脉络。
最后,无尘子一声长叹,“小道学识浅薄,无法参透其中玄妙,施主这命,小道是算不了的。”
温玲珑也叹了一声,“不能算就不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无尘子只是摇头,“怪哉,怪哉。”
温玲珑劝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道长只是以前不曾遇到罢了。”
“施主言之有理。”
龙昭琰却在此时开口道:“道长观我可有亡妻之兆?”
无尘子为之一愣,这种事他可从未遇到过,哪有当着妻子的面算这个的?不怕掐架吗?
温玲珑摇头,“您给他看一下吧,不看他总是不安心。”
无尘子立时便明白其中大有缘故,直言道:“施主命格贵重,夫妻宫平和,乃是夫妻偕老之兆。”
“可有二妻之命?”龙昭琰继续追问。
“并无。”
“程川,将少爷抱下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
程川在车内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抱着龙晓堂下了车走到了无尘子身前。
龙昭琰客气道:“还请道长看下小儿的父母宫。”
无尘子此时心中已有一些猜测,眼前这位夫人或许是曾被什么人批过短命之语,否则她的丈夫不会如此紧张她的命数。
仔细看过襁褓中婴儿的父母宫,无尘子笑答,“施主且放宽心,令郎头角峥喋、日月角相称、丰隆明亮,乃是父母长寿健康之相。”
“果真如此?”龙昭琰眼睛一亮。
“小道不敢虚言。”
龙昭琰突然郑重向他拱手一礼,“多谢道长。”
无尘子回礼,“不敢。”
龙昭琰转头道:“为道长奉上卦银。”
随着一声答应,有人离开,不久,一个沉沉的包袱被送到了无尘子面前。
无尘子倒也欣然接下,算卦收卦银,合情合理。
“施主似乎……对自己的命格并没有太多好奇。”无尘子对此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温玲珑的身上。
温玲珑一脸无辜,咳了一声,说:“大概可能是因为我性子比较淡然吧。”
龙昭琰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无尘子怔了下,而后失笑,一摆拂尘,道:“施主心性豁达,人所不及。”
“好说。”她不会骄傲的。
“如此,小道便告辞了。”
温玲珑微笑。
无尘子重新骑上那匹小毛驴,又一次哼唱起来,一人一赵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龙昭琰一行也重新上车赶路,可他们明明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却没能追上先行一步的无尘子,一人一驴恍若凭空消失一般。
龙昭琰去看妻子。
温玲珑拿针在发间抿了一下,微笑道:“道长骑的是驴,或许是走小路了呢。”
龙昭琰垂眸无声地掀了掀嘴角,又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角。
车厢内,温玲珑继续自己的缝长衫作业,心中并非古井无波,她内心有个小人正拿着把大锤匡匡地直捶墙。
这下得到证实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回不去自己原本真实的世界了,估计要在这书中的世界终老一生,莫名就觉得有些伤感……
“怎么样,怎么样?”温玲珑带着急切地询问。
小蛮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长衫,然后笑着对她说:“缝得很结实,没有开线。”
温玲珑手抚胸口,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交差了。”
小蛮忍不住抿嘴笑,瞧这件长衫把她家姑娘给为难的。“王妃的手艺好多了。”
“我也不是做不来,关键是这事,我不喜欢啊。”有人天生心灵手又巧,描龙画凤称能手,她动动笔杆子还凑合,绣花针可真是为难她了。
“可王妃练好了,以后帮小世子做香囊荷包,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的手艺估计进步空间不大,你说我连片叶子都绣不出来,到时候就让小家伙系个素色的,他看到别人家绣工精致的,心里不得自卑啊。”
小蛮就替还不会说话的小主子反驳道:“咱家小世子才不会那么小心眼。”
“就是。”一边的小婵附和。
温玲珑叹气,“看看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这么百般吹捧,小心将来给我惯出个跋扈的纨裤子弟出来。”
“王妃多虑了。”
“这个还是要考虑到的,溺子如杀子啊,生了子女不好好教,儿子是杀他自己,女儿就是祸害别人全家,都不是好事。”
小蛮和小婵对视一眼,心有同感。
姑娘说的有道理,可是很久以前,她们家姑娘曾一本正经地对老侯爷说——
“爷爷,您要是跟谁有仇,就把我养得刁蛮跋扈无法无天,然后将我嫁过去,祸害他全家,绝对报仇报得兵不血刃,后患无穷。”
当时老侯爷是什么表情来着?
两个丫鬟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就……特别一言难尽,无话可说吧。到后来,但凡家里的夫人们做错事惹恼老侯爷,他老人家的说法就变成了——
“你们家是跟我温家有仇是吧,这才把你嫁到我们温家来。”
“既然衣服没问题,赶紧叠整齐了,等下我好拿去交差。”温玲珑已经导回了最初的话题。
小蛮帮她把长衫叠好,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只檀木匣子里。
温玲珑盖上盒盖,自言自语道:“送礼还是需要正式的感觉。”
“王妃。”小蛮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在我跟前有什么不敢说的。”
“王爷整天这么抱着世子,回到京城让人看到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温玲珑就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呀,就别替旁人担心了,咱们家这位王爷,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成了皇家的大龄未婚青年。而且,他辈分这么高,别人就算要说他,恐怕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她拍拍小蛮的肩,“这年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没人说啊?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姑娘我这些年在那些人的嘴里就全是好话不成?天真!”
“姑娘自然是哪儿都好的。”小蛮坚定地说。
温玲珑被说笑了,笑着点头,“好吧,我是最好的。”
小蛮和小婵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什么?”随着声音,龙昭琰怀抱幼子迈步而入。
小蛮、小婵立时跟自家姑娘隔出了王爷眼中的安全距离,垂手肃立。
温玲珑拍拍榻上的那只檀木匣子,脸带得意地道:“你的长衫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