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歌望向雅间,摇头,“不妥。”
说起云初这人,楚离歌甚是不解,他观她身上的衣袍不仅洗得泛白,有些边边角角甚至都破旧出线,一瞧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何况她自己也说了,她是个孤儿。
一个孤儿救了一名身着锦衣华服还身带侍卫之人,且他还答应随她开口要报答,就是不挟恩图报,她也该讨些好处。
虽说他那句会尽力报答确实存有试探之意,毕竟那些人能得知他出城,也有可能刻意安排人演一出戏,不怪他怀疑云初的身分,然而她却……
“为何不妥?”朱陆纳闷。
楚离歌是位十分尽责的摄政王,除了每日早朝外,过午之后便是四处巡视,毕竟西楚国开国没几年,很多事务皆未上轨道,不时有阳奉阴违之人,他才会如此辛劳。
因接触的人多,他网罗了不少的人才,有些成了离王府的幕僚、有的成了侍卫,更有些被他送进皇宫给小皇帝差遣。
他这个摄政王迟早要卸任,就算如今有部分人才跟在他身旁,却都是为了楚豫而准备,是在替楚豫培养人才,也是为了他之后的离去铺路。
朱陆身为离王府的侍卫统领,又是自小跟在楚离歌身旁,自是了解他的想法。
照理来说,像云兄弟这样的人才,主子应该不会放过才是,然而他却拒绝了,这还是主子头一回连查都未查便直言不妥。
楚离歌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眼雅间里的情况,吩咐他去把稍早那些人的尸体给处理干净后,才转身进了雅间。
这是醉香楼内最大的雅间,不见摆设如何富贵,却是十分雅致,角落放着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古朴温厚,墙壁上的字画都是当代大家之作,还有一些供人赏玩的古董,由此可见,醉香楼的主家不仅财力雄厚,也是极为风雅之人。
楚离歌掀袍而坐,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少年以及桌上的杯盘狼藉,问:“可还要来点什么?”
他一共叫了八道大菜、三道小点、四道甜食……这些菜色足以让六、七个人吃饱,然而她却仅靠一人之力便将桌面上的菜肴吃了个七七八八,让他不免有些诧异。
这是要饿了多久才能有这番实力?
看着眼前像是饿了好几顿的云初夏,他对她的警戒虽未完全放下,却也稍微松懈了些,毕竟她的表现确实像个普通的孤儿。
云初夏正忙着啃咬手中的鸡腿,待咽下肚后,不客气的又道:“要是再来道竹筒芝麻银鳝羹、双菇酱闷里脊肉和又肥又香的香酥烧鸭,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她还真的再点菜,楚离歌额角微抽。
区区几两银子他不是付不起,而是这家伙着实太能吃,他不禁担心那小身板会不会给吃爆了……
虽说如此,楚离歌还是让人将菜送上。
云初夏吃得高兴,啃得开心,直到肚子半饱,这才有余力抬头看向眼前的楚离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有点饿。”
能凭一人之力扫光整桌饭菜,岂是有点饿能够形容?
楚离歌没多说,而是又问了次,“你这样就满足了?”
这是心存试探,他仍不相信对方要的竟然仅仅是吃上一顿饭,这不禁让他怀疑是这世道变了人情易还,还是他这条命就只值一顿饭?
“满足,大大的满足!”云初夏抚了抚肚腹,不仅肚腹满足,她的表情亦是如此。
天知道她吃清粥配萝卜干好几个月了,如今能上兴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楼吃上一顿,她如何不欢喜?
楚离歌见她当真一脸满足,那大大咧咧、丝毫不似作假的模样,对她的怀疑又散了一些,终是弯起唇角,低声道:“云姑娘与一般女子着实不同。”
正是因为她的身分,他才会怀疑她的出现并不单纯。
一句话让云初夏脸上的笑容一僵,眨了眨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楚公子方才说什么?”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不怪她怀疑,她这易容术可是传自后世的化妆术,虽说不似古人那般残忍地拿人皮来当面具,却也有独特之处,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前世还是现今,还未有人看破她的易容,就是扶养她长大的胡俊与沈雁菱都不曾,他是如何看穿的?
楚离歌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沉声道:“云姑娘生了一双极为清亮的眸子。”顿了顿,他又说:“尤其是眼尾上扬时,特别的……明媚。”
事实上云初夏易容到位,她身材高挑,比起寻常女子要高上一颗头,扮成男子不仅没有半点违和,反倒是十分适宜,就是男子的喉结、脸型的变化,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撇开外貌不谈,她的行为举止也与一般男子无异,若非他无意间捕抓到她眼神中的变化,也察觉不出她竟是位姑娘家。
云初夏的打扮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年,穿着破旧的衣袍,有着平凡的面容,偏偏怎么也掩不住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被他看破之后,就是她极力掩饰,仍无法隐藏清亮眼瞳中的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也是楚离歌观察过人,加上云初夏没料到他能将她看个透澈,要不她肯定不会露了破绽。
这具身子伴了她整整十六年,要说她对这皮相有什么不满意,那肯定是这一双眼睛。倒不是说她的眼睛生得不好,而是恰恰相反,生得太好。
她易容多年,就数这一双眼睛极难遮掩,只要她稍稍不留意,便会让如楚离歌这般心思灵敏之人给看出破绽,除非她特意在眼上动手脚。
然而今日出门,她本就只是四处走访,压根儿没料到会有这一桩意外,自然没在脸上多做着墨。
既被认出,云初夏也不扭捏,大方的认了,“楚公子眼力极好,我确实是女儿身。”
楚离歌见她如此干脆的承认,眼中笑意更深,“云姑娘不仅身手好,就是性子也十分直率,不过你除了这顿饭外,当真不需要其他的帮忙了?”他特意加重了帮忙二字。
“楚公子,你莫非是钱多?”云初夏反问。
他这是第二次问她了,都说人情债难还,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她却只向他讨了一顿饭,要是换作其他人,早就乐翻了,可他却一再提醒她再讨些好处……
这人要不是傻了便是精明过人,而她更相信是后者,就是不知在事发当下,他为何会挡在她身前?
楚离歌何等聪明,从她眼神中看出探究,沉声道:“黑或白,岂能凭一眼便看出?再说了,你救了我是事实,一顿饭……确实是还得有些轻了,也或许是我自认自己这条命不仅只值一顿饭。”
身处高位,早让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这才会一再试探。
云初夏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你放心,我真的是刚好经过,若是不信,你大可去查。一顿饭便已足够,至于你的命值不值……我连你是谁都不晓得,自然无法评判,总之,这人情债你算是还清了。”
无功不受禄,就是有功也不能贪得无厌是不?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便是楚离歌掩饰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直接将话挑明了。
楚离歌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那坦然的模样让人当真看不出有任何作假,他不由对这萍水相逢的女子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就如她所言,只要他想查,便没有他查不出之事,或许就是这么巧合,她刚好路过罢了。
想通这点,楚离歌这才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姑娘直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那就多谢招待了。”她摆了摆手,起身离去。
对她而言,今日不过是个意外,两人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后不会有交集,饭都吃完了,自然该离开。
望着她那如男子般昂首离开的身影,楚离歌脸上依带着笑。
这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宫殿顶端的飞檐上有凤凰展翅欲飞,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御书房内,一大一小并肩而坐,气氛宁静和谐。
楚豫落下最后一笔批注,转头看向嘴角微扬的楚离歌,好奇的问:“皇叔,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
据他所知,皇叔今日才刚经历一场刺杀,却不似以往那般冷着俊脸,反倒是弯着嘴角,实在有些奇怪。
“有吗?”楚离歌挑眉问。
楚豫点头,“有,你打进殿,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亏皇叔平素还教导他何谓帝王心术,如何做到喜怒不于色形,却连自己的表情都控管不了。
楚豫对此表示很是鄙视。
“皇叔不是笑,只是比较放松。”楚离歌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似乎真在笑,忙肃了肃容,将话题拉回国事。
楚豫见他竟使出转移话题这招,更加鄙视,可为了不再挑灯夜战,影响自己小身板的发育,他连忙认真的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