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日阳缓缓升起,像一片金粉般撒落在浩瀚广大的宫院中,从远处望去,巍峨的宫殿绵延不绝,逐渐在清晨微光中显露出它们的身姿。
宫垣内长满了萋萋芳草,沿着垣壁是御沟的淙淙流水,茂盛树丛隔开了几处庞大建筑,然而此地只有鸟鸣,却无人声。
宫殿的一角,一尊涂金鹊尾香炉正袅袅吐着烟,一名梳着高高发髻的女子,正对着窗前那面光滑的铜镜描画眉毛。
那女子身上穿件圆领红罗短襦,襦下系着一条春水绿罗裙,肩上罩着罗帔,微露雪胸。
透过镜面可以瞧见女子的额心贴着一朵花形翠钿,此时她正在描一对凤眉,看得出来,她想极力把那凤眉描得更宽更长,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要紧的事情。
外头突然来了名宫娥,神情有些慌张,在她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令她手一抖,眉毛画坏了。
“奴婢该死!”那宫娥十分惊惶,立马跪下。
女子缓缓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慢条斯理的拭去画歪之处,转身将宫娥给扶起,一脸的和颜悦色,“怕什么?哀家难不成会要你的命?”
宫娥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应。
女子见她如此,轻轻的笑了,然而吐出的话语却是极其的冰冷,“掌嘴!”
闻言,那宫娥反倒松了口气,伸起手便使劲的在自己白皙的脸颊上挥打,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是又狠又重。
直到宫娥的嘴角被掌得渗了血,双颊肿得高高的,女子才缓缓开口,“够了。”
宫娥这才停下手,感激的道:“奴婢谢过娘娘!”
即使被罚,仍得言谢,这就是当奴婢的悲哀。
“还是没得手?”女子拂了拂一身衣裙,拿起螺子黛,继续描绘着那未完成的眉。
宫娥拭了拭唇角的血迹,点头,“又给逃了,而且、而且……”
见她吞吞吐吐,女子有些不悦,“有话就说,还想掌嘴?”
宫娥这才忙道:“高统领说、说摄政王似乎认出了他……”
啪地一声,女子重重一扫,妆奁猛地一翻,诸色簪钗散落满地。
“那个饭桶!怎么会被认出来?”她眼睛有些赤红,那是她发怒的前兆。
宫娥怎会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多言,只整个人抖个不停,深怕多说一句,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谁知女子并未因为她的安静就饶过她,心头的怒火怎么也消退不了,沉声一喝,“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宫娥顿时脸色发青,不停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呀……”
江嬷嬷回来时正好看见宫娥被拖下去,连忙让人等等,上前劝说:“太后娘娘,若是再出人命,恐怕皇上会不喜。”
女子正是余太后,听见江嬷嬷之言,她更是愤怒,“他可是哀家一手养大的!胳膊向着外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管到哀家头上来?”
说虽这么说,却不再提杖毙之事。
江嬷嬷让人全退出长春宫,这才缓缓抱住眼前的余太后,“娘娘,事到如今,咱们更得沉住气。”
被江嬷嬷像小姑娘那般环抱着,余太后方才凌厉的气势顿消,描绘精美的脸庞交织着各种情绪,有忿恨、有恐惧、有不满、有嫉妒、有憎恶,然而最多的还是不安。
江嬷嬷是她的奶娘,自小陪伴着她长大,就是她进宫后,江嬷嬷也一直陪在她身旁,不曾离开,很多事都是奶娘出的主意,在奶娘怀中,她觉得自己又成了年少时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什么都得仰赖着奶娘。
“嬷嬷让我如何沉得住气?楚离歌是什么样的人,你岂会不知?若是让他知道了……”
余太后打了个寒颤,连想像都不敢想像,身子微微颤抖,与方才气势凌人说着要杖杀宫娥的太后娘娘截然不同。
江嬷嬷看着怀中的女子,目光一沉,“当初奴婢就反对刺杀摄政王,摄政王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开始他或许不会多想,如今……”
如今余家出了这样的事,就算余为清真的什么都来不及说,可余太后沉不住气,居然让禁军统领去刺杀楚离歌,以楚离歌那走一步算三步的脑袋,如何还会猜不出这些年来刺杀他之人就在宫中?
“哀家做都做了,能如何?”余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怨毒,“都怪高军元那个蠢货!居然接二连三的失败,还蠢到被楚离歌那家伙给发现……嬷嬷,事到如今哀家该如何是好?还是让皇帝直接下旨杀了——”
“胡闹!”江嬷嬷不顾她的身分,沉声斥责,“摄政王是何许人?不提他是先皇钦点辅佐皇上的摄政王,就说他这些年来不仅半点僭越也无,甚助帮助皇上稳定朝纲与社稷,让失去先帝的西楚国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定下来,若不是他无意帝位,娘娘以为皇上能守得住座下龙椅?”
这样的功臣能杀?别说他连错都没犯,就是欲加之罪,皇上都能被朝廷上那些朝官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太后娘娘岂能让皇上做这般无理之事,这样的事压根连提……不!是连想都不该去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到底要哀家如何?”余太后有些崩溃了。
江嬷嬷见状,忙将她环抱得更紧,“别慌!娘娘只要听奴婢的话,别再让人去刺杀摄政王了,如今只要等着余为清被问斩,这事就算揭过了,只要娘娘沉得住——”
江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让余太后给打断。
“死了一个余为清,还有余家人,这秘密永远不可能揭过的。”余太后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的喃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都怪我、都怪我……”
“娘娘!”江嬷嬷用力的扳过她,看着她的双眸,凝重且严肃的说:“这不怪你,这只能怪命。”
“命?”余太后那惶然的脸露出一抹凄然的笑,伸出自己颤抖的双手,目露恐惧的看着它,彷佛那双手是多么可怕的怪物一般,“是啊,都怪命……不!这还得怪先帝,若不是他,我如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像是失心疯一般,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竟是连平日待我最好的姊姊都下得了手……”
姊姊……那是比父亲、母亲还要疼爱她的大姊,凡事都护在她前头的大姊,却因她的嫉妒心给一手毁了……
第九章 嫉妒使人疯魔(2)
余太后,不,该说是余悦蓉,在多年前的那场火灾之中,取代了余紫蓉的身分,成了如今的余太后。
让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的理由,竟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年,余紫蓉回到余府,她本是高兴的。姊妹俩多年未见,有着许多的话要说,两人几乎说了一夜的话,恨不得将这几个月分别所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出,直到她提起了余紫蓉的前未婚夫,秦闻怆。
提起秦闻怆时,余紫蓉的脸色倏地黯淡了下来,眉宇间染上一抹悲痛与不舍。
余悦蓉这才知姊姊竟是还未对秦闻怆断情,这让她心中陡生不满,生平头一次对余紫蓉发脾气。
她指着余紫蓉大骂,皇帝对她如此的好,什么都愿意给她,甚至为了她不许后宫其余妃子至长春宫,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再去那些妃子的宫殿,夜夜去陪着她,这样的独宠,余紫蓉心中竟还有他人的影子,如何对得起皇帝?
独宠?余紫蓉笑了,笑得十分悲凉,抚着肚子说,皇帝宠的不是她,而是她肚子的孩子,不论是谁,只要能替他生下孩子,谁都能得到这份专宠。
余悦蓉却是不信,觉得余紫蓉是对秦闻怆余情未了,不停的指责她。余紫蓉竟也没否认,而是淡淡的说,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愿入宫,只愿嫁给秦闻怆,与他共度余生。
余紫蓉对妹妹说了不敢对父亲、母亲说的实话,谁知竟是因为这句话,让余悦蓉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但那份念头也不过初初冒了芽,真正让她变身魔鬼的,是两人在就寝时,余紫蓉从身上解下的一只香囊。
余悦蓉看见那只香囊,脸色倏地大变,急忙问姊姊这物是从何得来?
余紫蓉这才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怀有身孕,让她的脑袋不似以往那般灵光,时常忘事,见她提起,这才将香囊递到她手中,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这是皇上在我出宫时给我的,说我既已是他的妃子,这东西便交回我保管。”
这话听在余悦蓉耳中却是晴天霹雳,颤着手接过后,急忙问了句,“皇上……竟是分不出你我?”
余紫蓉敛下眼睫,轻点了头。
在她点头的刹那,余悦蓉顿时感到胸口有块东西碎了,刺得她一颗心隐隐发疼。
姊妹俩感情一向不错,余悦蓉与西南帝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事,自然也曾向余紫蓉说过。
那是在一年前发生的事,两人随着母亲去灵隐寺上香时,余悦蓉因坐不住,趁着众人礼佛之际,借口要更衣,独自到了寺庙的后院透气,谁知竟是遇上了微服出宫的西南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