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歌好笑的道:“我不差钱,为何要为了那一点钱造杀孽?倘若他们不犯罪,我又何必多事?不管你信还不信,对我而言,沈家庄与寻常的庄子没有两样,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沈家庄酿的酒比他处醇厚且浓郁,我……很喜欢。”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初夏一眼。
那一眼让她的胸口莫名又是一跳,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妖孽。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如何能相信你?”
她是聪明人,自是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只要他们没有异动,他自然不会去举报,相反的,若是他们作乱,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话她其实是信的,这份信任感来得很莫名,但她就是相信他并没有骗她。
只是事关重大,她需要一个保证,谁知——
“我不知道。”楚离歌双肩一耸,“就是白纸黑字签下字据都能翻脸不认人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让你信我,不如……要是违背今日之言,这条命便送你了,如何?”
他并未说谎,比起父皇与皇兄对于前朝余党的打压,他倒是不甚在意,对他而言,云翔国早已破败,余下的男丁不过十来个,就是要起事也掀不了什么风浪,再者,他相信只要楚豫能好好统治国家,百姓安居乐业,过得比之前还好,就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如今的西楚不宜再添杀戮,且沈家庄那些人就只是寻常的妇孺罢了,又何必赶尽杀绝?
他并非残忍之人,楚豫也不会是暴君,他既能放过他们,自然也有办法挟制他们,这也是为何他能说得如此真诚的缘故。
云初夏额角一抽,这男人把自己一条命当大白菜吗?说送就送……
她虽不知眼前男人所想,但却是真正的松了口气,“好,我信你。”
楚离歌胸口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愉悦,温声问:“可是庄子上有人病了?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看着眼前男人真诚关怀的目光,云初夏最后的一丝防备也卸下。
罢了,直觉什么的就暂且抛到一旁吧!既然自己的底细都被楚离歌给查了彻底,她自然得紧盯着他,虽然信任,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我养父的侄女,她生来体弱,需要一些滋补的食材与药材,否则……”
她没将话说尽,楚离歌却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有了郡主送的药材,小妮的身子应当能好好养一养,就不用劳烦你了。”
“既是朋友,又怎会麻烦?”他很是不喜她对他这般客气。
朋友……云初夏敛下眼眉,轻声问:“你知道我是前朝之人,还肯与我做朋友?”
这不是不自信,而是很现实的问题。
身为杀手,她极擅察言观色,虽不知缘由,但她能察觉到楚离歌对她有着那么一丝的不同,以一个仅仅见过三次面,连熟识都称不上的陌生人,他对她不仅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就算她救了他两回性命,这样的放纵及关怀仍让她觉得……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要么他就是与霍子逾一样,是个花心大萝卜,只要是女子都是这么怜香惜玉,要么便是对她有意。
以她看人的眼光,楚离歌并非那种喜爱颜色之人,就是在苡萱楼,除了她之外,他瞥都没瞥其他女子一眼,若她不是自作多情,那肯定就是后者了。
楚离歌凝视着眼前雪肤花貌,气意自在,比秋光更明媚的少女,笑了笑,“说不准。当你得知我是谁时,换你不愿与我当朋友了也不一定。”
云初夏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没再问他是谁,能查到沈家庄的底细,他的身分肯定是朝廷位高权重的高官,端看他被刺杀的次数,那品阶肯定不低,而有些事说破了反而进退两难,就算她隐隐察觉到他的身分,却还是不问。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啊——”
夜凉如水,飘渺的白雾之中,一具失了双手的尸体颓坐在一处角落,他的身旁写着几个歪斜的大字——
杀人偿命!
“呕——”
冷肃的夜色中,霍子逾干呕的声响特别的清晰。
云初夏戴着从件作那拿来的手套的右手一顿,古怪的看着吐个不停的霍子逾,无语的道:“……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稍早她与楚离歌听见更夫的惨叫,不约而同前来察看,没料到竟看见一具没了双目、双手,以及舌头的男尸。
楚离歌日理万机,这桩连续杀人案早些日子大理寺已上呈至刑部,他也看过呈报,只是当时他并未太在意,而是扔给了楚豫,让他学习,毕竟整个西楚国杀人案不知凡几,若不是霍子逾稍早请托时仔细说了死者的惨状,他也不知凶手竟在相隔不到十日内,又犯下了第六桩命案,且就在离他们不远之处。
在打发更夫去报官以及去忠远公府唤来霍子逾后,楚离歌这才看向云初夏,果然,他看中的少女并不似其他娇滴滴的女子只会颤抖哭泣。
她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尸体上的切口,喃喃道:“这人的手法很粗糙啊,把手砍得七零八落的,一双眼睛也挖得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是生手……不!不对,应该是半生不熟,仍存在着进步的空间。”
楚离歌听见这话时,险些笑出声。
这丫头以为她是在评判杀猪的屠夫?那语气活像在说今儿个的肉剁得不够漂亮,明日仍需努力。
若不是场面不合适,他肯定忍不住。
云初夏嘟嚎了几句后,一听楚离歌让人叫官来,下意识转身便要溜,却被他给拉住。
“不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我有份工作,不知道你接不接?”
沈家庄生活清苦,就是再会酿酒,那些钱也不够庄子里百余号人生活,更何况里头还有几名身患重病,需要药材养着的妇人。
他知道沈家庄中像云初夏这样身强体壮的姑娘,大多会去外头做工,云初夏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缺钱。
果然,云初夏一听这话,顿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双眼一闪一闪的看着他,“你要聘我给你给保镖?”
楚离歌可以算是她见过被暗杀最频繁的人了,两人一共见过三回面,她便救了他两回,她真不知他究竟是惹了多少的仇家。
那清冽的墨瞳闪过一抹幽光,“你可愿意?”
他本来只想留她在身旁打打杂,让自己时不时能看一看她,没想到她竟替他想了这么一个能贴身随行的好主意,他自然是顺势而为。云初夏在心中点头,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
她本就在想要怎样才能无时无刻的盯着他,确定他不会举报沈家庄,他这提议她自是再愿意不过了。
不过答应归答应,条件还是得谈。
“当你的贴身保镖俸禄多少?有没有比你身旁那位侍卫大哥多?我告诉你,那位大哥可打不过我,所谓能力越高责任越重,这代表我的俸禄肯定不能比他低。依我看,你那侍卫首领的头衔不如给我算了,我保证比他要尽责。还有这工作是不是包三餐?若是不包,可有给伙食费?一个月有几日休沐……”
赶来的朱陆正巧听见这一段话,当场便气笑了,“主子,你当真要用这丫头?当初不是说了不妥?”
他从未像这一刻对自家王爷做出的决定感到质疑。
“当初会这么说,是因为她是女子。”女子给他当侍卫自是不妥。
“难不成她现在变成男人了?”朱陆一脸茫然。
楚离歌但笑而不语,那笑容不知为何,看得朱陆直发毛。
自家王爷宽容大方、体恤下属,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当他露出这么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就代表着有人要遭殃,于是他立马闭上嘴,目不斜视、耳不妄听,当一个专业的侍卫首领,彷佛他方才什么都没问。
总之,云初夏就这么成为楚离歌身旁热腾腾的贴身女侍卫,且在件作来之前,已细细的观摩过尸体。
此时听到云初夏对于霍子逾的评论,楚离歌难得替好友解释一句,“子逾他晕血。”
“……晕血还能在大理寺任职?”云初夏无语,若西楚国人人都是这么当官,云翔国也不会败了。
楚离歌彷佛知她心中所想,双眸带笑,“查验得如何?”
方才在等件作来时,他已告诉她,这案子他受霍子逾的请托接手了,这阵子会很是忙碌,交代她今夜回去后与家人说一声,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会住在大理寺内。
一听到要查案,云初夏一双眼倏地发亮。
她曾想过,若不是小时候没被抓进组织当杀手,那她想当刑警,如今有这大好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
楚离歌见她兴致勃勃,也不阻止,本以为她就是好奇罢了,没想到他这随口一问,她竟能有条不紊的回答。
“死者年约四十,双手被砍,所用利器为剁刀,就是屠户屠猪用的那种,然而刀钝且带着铁钥。双目被挖,利器为勺,手法不纯熟,依我判断,至少挖了三次以上。最重要的是,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挣扎迹象,这一点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