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楚离歌听着好友像说书先生一般,语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说完整件事后,再看向云初夏的目光仍然宛如幽潭,可若是细瞧,便能发觉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亮光。
“阿初姑娘当真聪慧,此事能完美解决,姑娘功劳甚大。”
望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云初夏被瞧得头皮一阵麻,只能干笑道:“好说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的、应该的。”
“阿初你就别谦逊了!”庄浩卿哈哈大笑,丝毫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涌,本想再说上几句,外头却传来好戏开锣的声音。
红梦楼才刚开张不久,他可不想再出差池,于是道:“我先去看看,阿初,替我好生招待贵客。”
楚离歌为幕后东家之事乃是秘密,他今日来此,是以庄浩卿好友的身分上门听戏,自是贵客。
招……待?云初夏额角一抽,此时此刻恨不得夺门而出。
待庄浩卿前脚一走,她便强撑着笑,轻声道:“戏再一会儿便开始了,小女子就不打扰楚公子看戏了。”说着便要退出去。
“阿初曾说过自己是个孤儿?”
正欲离去的纤瘦背影一僵。
阿初?这会儿竟是连姑娘二字都给省略了,让她想回头对他喊上一句,他俩其实并不熟!
她很想当作没听见,然而庄浩卿让她好生招待的话语言犹在耳,加之这么逃了似乎有损她云大姑娘的风范,于是她硬着头皮转了回来。
“楚公子说的是,阿初确实是名孤儿。”她敛下眼睫,圆圆的大眼眨了眨,顿时水光满布,嗓音略略沙哑。
虽说那汝然欲泣的模样配上她此时不仅黑,还满是雀斑的小脸,实在有碍观瞻,可禁不住她演技好,此时垂着头双眸带泪,楚楚可怜的模样配上浑身悲怆的气息,彷佛正为自己身为孤儿的身世感到难过。
若是寻常人见了,只怕早已上当,不是闭嘴不谈便是好生安慰,可惜她遇见的人是楚离歌。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极力想淡化自身存在感的姑娘,薄唇又掀,“犹记你我初见时,阿初并不怎么感怀身世。”
他可没忘记那时的“云小公子”在说自己是孤儿时,那一脸潇脱的模样。
正打算落下的泪珠顿时缩了回去,她翻了翻白眼,索性摊牌,“楚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既知眼前的楚离歌不吃这套,她也懒得装了。
楚离歌见她放弃得如此之快,唇畔笑意更浓,“我只是好奇,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苦姑娘,如何会有这些精辟的分析与见解。”
他是谨慎之人,就算相信云初夏所言,他仍是派人将她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结果果真如她所说,那日她确实是刚好路过,除此之外,她的身世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那年世道乱,盗匪横行,云初夏自出生便没了父母,被遗弃在路边,被一对同样因劫匪袭击而死了儿女的夫妇给收养,那对夫妇除了她之外还收养了一对兄妹,一行人就住在城西一间破旧的小酒馆中,生活十分困顿。
若是在今日之前,楚离歌或许不会多想,然而现在嘛……
一个孤女能这样的聪慧?
看着眼前这不知是她真面目还是易了容的云初夏,她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身世,却反像是团迷雾,让人愈看愈不清。
偏偏这样的云初夏,比起那些名门贵女还要让他感兴趣,就像是朵罂粟,明知有毒,却忍不住想要靠近。
云初夏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肯定拔脚就跑。
她听见这话时,忍不住暗暗咬牙,她就知道这男人不好糊弄呀!这就是为何云初夏在看见楚离歌时,下意识想躲的缘故。
眼前的男人太过敏锐,且好死不死两回见面都让他见着自己不同的风貌,若是再多见几次,恐怕他连她的老底都能掀了。
虽说她不支持复国,可以这身子的身世,只要一被举报,那肯定是没命见到明日的太阳……
思及此,她心中警惕,一双圆眸再次眨了眨,试图装傻,“就不能是我天生聪慧?”
楚离歌似乎早料到她不会说真话,而是再问:“你似乎很是防备我,为何?”
他自认这身皮相很是吸引人,先不提那些想尽办法要嫁入离王府的姑娘,就说他随便在路上一晃,都能收到民风开放的西楚姑娘扔来的手帕、花笺之类的物品,且每回都有足足一箱。
可眼前的云初夏不仅不被迷惑,甚至很是防备,这让他更加好奇了。
为何?云初夏额角又是一抽,她总不能说这是老鼠遇上猫、官兵遇强盗,本能所致?虽说她至今仍不知道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可光是见他那身气度与穿着便知定不是寻常人。当然,若是她想查也不是查不到,可是她不想查,因她有股直觉,若是挑破了他的身分,两人之间的纠葛恐怕会比现在还要深。
她一向对麻烦避之唯恐不及,故对于楚离歌,她不仅仅是防备,甚至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最好再不相见。
但,这话仍是说不得。
她正准备再次装傻,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让她本能地变了脸色。
不只云初夏,就是楚离歌也感到了不对劲,多年累积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空气中有股令他十分熟悉的窒碍感。
他神色不动,若是细看才能发觉本是带着笑的唇角收了一分,那双深色眼瞳的深处闪过一抹冷芒。
他朝低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云初夏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阿初既不愿说,便出去吧。”
说罢便专心的看着戏台上的小生、小旦唱戏,彷佛对一切毫无所觉。
然而云初夏却察觉出他的异样。
说来也奇怪,两人总共不过才见过两次面,他却总能认出她。而她不仅能看穿他那与温和外表不相符的危险,就是现在,她也莫名察觉男人特意赶她出去的意图。
她知道他也感到不对劲了,只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底气独自面对刺客?
“东家让阿初好生招待公子。”她抬起一双过分晶亮的眼眸看着他。
楚离歌俊眉微捋,“那就去门外候着吧,若是有事,我会唤你。”
云初夏现在肯定这男人是怕又牵连她,莫名地,心头淌过一丝暖意,可她为何要照做?
她笑了笑,道:“也好,公子既不愿阿初留下,阿初出去便是。或许公子是习惯自家之人服侍,阿初这就替你唤人去。”
这句一出,空气中的流动瞬变。
“你……”楚离歌一怔,只来得及说出这话,身子便让一股力道给拖起。
“躲好!”云初夏脸上笑容早已不见,从小腿抽出一把薄如蝉翼,泛着冷然幽光的匕首,朝着来人便是一挥。
戏台子上,花旦的嗓音悠长悲泣,看官们纷纷叫好,丝毫无人发觉方才发生一阵无声无息的打斗。
朱陆看着躺在楚离歌脚下的黑衣人,立马跪下,“属下该死!”
他人就在外头,却对里头的动静丝毫不知,若是王爷有了差错……
冷汗落下,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不怪你,下去吧。”楚离歌没多加责备,是他让朱陆在外头候着,再说,这么多年来,他的身旁不可能无时无刻都有人,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一回的刺杀似乎来得又更快了些……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人如此心急?
楚离歌拧眉思索,直到朱陆将地上的黑衣人拖出,他才抬起眸子,看着眼前发丝有些凌乱的姑娘。
楚离歌的眸子有些幽深,静静的凝着她,沉声问:“阿初为何不出去?”
云初夏也静静的回看他,“楚公子又为何让阿初出去?”
一个不愿牵连他人,一个则自愿被牵连,有何好问?
楚离歌看着眼前貌不惊人,一双眼眸却璀璨如星辰的女子,突地扬起一抹笑,“你又救了我一回。”
云初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是啊,她怎么又手贱救了他一回?究竟是谁上一刻才暗下决心再不与他牵扯?此时的云大姑娘内心泪流满面,十分的郁闷。
楚离歌见她闷闷不乐,叹了口气说:“阿初下回还是听话吧。”
事实上他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无用,非要她相救。
他十岁便云游大陆,虽不懂武,却学了不少保命技,有一年到了满是沼地瘴气的大理,结识了一名脾气古怪的老人,那老人无子无女、孑然一生,却拥有一身高超的毒技,只要稍稍不顺眼,毒粉一撒,对方不是被毒哑就是被药盲,更可怕的是还能化人血骨。
这么一个老人在当地是谁都不敢惹的存在,毕竟谁也摸不清他的脾气,有时只是多说一句话、多瞧他一眼便会犯着他,他使毒就如同吃饭睡觉那般轻松自在。
初到大理的楚离歌不知他的来历,一老一少在酒楼相遇,却不知怎地相谈甚欢,楚离歌与他述说西大陆各处风情,闽南大海辽广、浩翰无边;天山悄崖绝壁、峰峦雄伟;南边则山明水秀、景色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