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阳略微失神的站起身,像游魂似的走出皇觉寺,心中反复思量著住持的话。
掌心胎记是他欠下的相思债。
今生我欠你的,来生我还给你……
梦中那句最后的承诺,回荡在他耳边。
“别跟上去!”赵念安的目光尾随着梁紫阳,制止了欲上前的莫初凡。
“可是二哥的样子……”
“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的娘子能解他心中的结了。”
“可是二嫂还昏迷不醒,随时有可能……”最后一个死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那也是他们的命。”赵念安收回视线,看向庄严的佛像。
只盼佛祖慈悲,别让这一对璧人既相逢,却匆匆……
*
“姑爷!”小羽一看到一脸落寞的梁紫阳,立刻从床沿起身。“奴婢才来了一会儿,老爷担忧小姐,所以派奴婢——”
他的手微微一扬,打断了她的话,“你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小姐……”
“有我照料。”
小羽难掩担忧的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萧水青,她想看顾打小就照顾她的恩人,但她毕竟是个下人,纵使心有不舍,也只能听命行事,于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曾许诺此生绝不负你。”梁紫阳坐到床边,近乎着迷的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但终究伤了你。梦若到了尽头,就别流连,记得找到路,回到我的身边。”
他和衣躺在她身旁,左手掌轻覆在她的胸口,那里有着他熟悉的胎记。
天色暗了,房里的烛火燃尽,满室漆黑。他不知道时辰,也没有费心的探问,只是静静的与她躺着。
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又梦到了她,是水青又好似不是水青……
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彷佛伸出手就能碰触,一切的一切,不再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第9章(1)
门一开,他英姿飒爽的大步走来,看着坐在房里、恬静做着女红的萧水青,黑眸闪过一抹光亮,“不是要你别等我了吗?”
“爹留了几匹好料子,我正想着要给你做几件衣裳,一时没注意到时辰。”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抬头看着他,“你该累了吧?”
“是累了。”梁紫阳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了然那几个和尚缠着我作诗唱小曲儿,喝了些酒。”
萧水青连忙起身,替他将外衣给脱下。
“以后别等我,累了就先歇著。”他低头看着她盈满柔情的水眸,“我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难不成真要日日等我到天大白?!”
“还记得拜堂那日,你说的诺言吗?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她柔柔的看着他,“所以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你,你没回来,我也睡不着。”
梁紫阳侧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的娘子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
“相公?天冷。”萧水青担忧的在他身后叮咛著,“起风了,你别仅著单衣就跑出去,小心着——”
梁紫阳不顾叫唤,像个孩子般赤着脚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纸鸢,献宝似的拿到了她的面前,“给你。”
她微惊的看着他手上那只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的飞凤纸鸢,对他甜甜一笑,“好漂亮!”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一脸洋洋得意,“这几日跟了然在船舫饮酒作乐,看隔壁船舫有人一时兴起放纸鸢,突然想起你已好久没玩了,所以就替你做了一只。”
她感动的看着他,看着纸鸢线条细致、调色生动,实在是件上品,“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不过几日罢了。”
从小青梅竹马,两人早就认定了彼此,他是扬州最大布庄的二公子,从小天资聪慧、嘴巴甜,所以虽然是次子,却深得祖父母的疼爱,出生富贵,又是家中的宝贝,自然脾气就骄纵了些。但是水青知道他人不坏,只是才子风流,长得俊美,家境富裕,玩心重,未因娶了她为妻而有任何改变。
萧水青是大家闺秀,深知出嫁从夫之理,所以夫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不论是非对错,从不抱怨一句,就因为如此的贴心,所以梁紫阳一直是真心爱她,只不过就是好玩,然而不管外头的花花世界如何吸引着他,他终会回来,因为虽然嘴巴不说,但他心中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
“改日我再陪你玩,明日要跟了然师父游湖,对了,记得提醒我一声,一早还得上布庄去,真累!”躺在床上,他知道她刻意等着他是想与他多聊几句,但是他真的累了,止不住的一阵睡意袭来,握着她的手,没多久便梦周公去了。
她替他将被子拉好,看着他俊美的熟睡脸庞,不由轻声一叹。
这一叹的情绪很复杂,从懂事开始,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嫁与他为妻、和他朝夕相伴,满心以为与他结发后,往后的日子便是一切幸福,却万万没料到生活并非如她当初所想。
他玩心重,白天在布庄忙着,晚上则跟着三五好友上船舫吟诗作乐,陪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她多希望自己能抛开礼教的束缚,与他四处游走,但终究她只能待在房里,读圣贤书,养性存身,她知书达礼,侍奉公婆,有时却觉得这样好累,偏偏就连想跟夫君说句话,不等到三更半夜还无法如愿。
看着桌上的纸鸢,她总告诉自己该满足,毕竟他心里还是有她,只是他才貌双全又风流倜傥,总有闲情游览湖光山色,却少有时间陪伴她,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却浑然未觉。
罢了、罢了,她摇著头,为免自己再胡思乱想,她将烛火吹熄,放好纸鸢,躺到他的身旁。
虽然是在睡梦中,他的手依然自然的环住了她,她侧着头,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久久移不开视线……
*
西湖,一年四季都可令人流连忘返,湖边画舫如云,笙歌匝地,梁紫阳跟着了然和尚上了艘游船,船头摆了张方桌,上头早已备妥好酒好茶,还有冰糖莲藕、糖炒栗子和瓜子油果等满满一桌。
“这船家还真机灵,知道和尚我吃素。”了然和尚大方的坐了下来,吃了口冰糖莲藕,“托你的福,和尚才能有此享受。”
梁紫阳爽朗一笑,了然和尚是他的至交好友,虽然身在佛门,却寄情山水,常跟他一起吟诗论文,日子过得逍遥自得。
月明风清、天空地净,几个乐手吹着笛,他一时兴起也跟着吹起口哨,声音嘹亮奔放。
“真不知你哪来的好心情。”当一曲方休,了然和尚喝了口茶,看着另一头的船舫,“别告诉我,你没注意到那边那位姑娘,她的眼神犀利,看来对你颇有情意。这是第几曰了?她日曰来此盯着你这潘安瞧,心头必定是想这呆头鹅怎么也不过来说上几句,暗骂你不解风情吧!”
梁紫阳不以为然的将嘴一撇,“我梁紫阳向来风流但不下流,爱玩归爱玩,但是家中有妻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随便她怎么瞧,但本公子对她没兴趣。”
“真没兴趣?”了然取笑,“和尚看她长得挺美。”
“凡夫俗子的容貌不过是一层皮相,你是个和尚,难道连这点道理都没参透吗?”
了然和尚大笑,“我就说你比我这个秃驴有慧根,看来佛经还看了不少。”
“看是看得不少,但是六根未净,跳脱不了三界外。”他懒懒的扬了扬唇角,“所以佛经看得再多也是枉然。”
“确实是枉然,而且你何止六根未净,跳脱不了三界外。”他的目光落到了梁紫阳的身后,“根本就是还有尘缘未了。”
了然打趣的声音令梁紫阳微饭了下眉,一侧身,就看那船肪竟放下了一条小船,载着那位艳丽佳人,来到了他的船舫旁。
她爽朗的态度倒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他斟了一大杯酒,带着兴味看着那名女子登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懒懒的扫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胆子不小。”她的双眼闪著光亮,“难道你没听闻太平公主来西湖游憩吗?”
梁紫阳早看出她衣着华丽,绝非平常人家,倒没料到她的来头还真不小。
听说这个刁蛮公主令当今圣上伤透了脑筋,不单行事骠悍,就连婚事也自有主见,圣上替她指了几个驸马都不满意,最后竟然还跟皇上赌气,带了一行宫女、太监,循水路来到扬州游山玩水。
“原来是公主。”他重重放下杯子,瞄著太平公主,态度依然没有半点奉迎的热情,连行礼都懒,只淡淡的说了句,“幸会。”
他高傲的态度令太平公主的眉毛微挑,“你不怕我乃”
梁紫阳耸了耸肩,也回得直接,“我又没犯什么罪,有什么好怕的?”
他才貌双全,又是家中的宝贝,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养成了他骄恣的性子,纵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亲权贵,他的态度也没一丝一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