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美代细细睇着孙女,好一会儿没说话,而由希因为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也是沉默着。
“谢谢你愿意回来……”叶山美代虚弱却强打起精神的说。“跟公司请了多少天的假?”
“我在待业中。”她毫不修饰用词的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当您致电给我时,我就答应了。”
听了她的话,叶山美代又沉默了几秒。
“由希,真是对不起……”
闻言,由希一愣。
对不起?祖母感到对不起的是什么?是为了当年逼使她母亲离开,又对她们母女俩不闻不问吗?都已经过了十二年,这一声对不起算什么?
“我知道你母亲前几年已经过世了,你们母女俩这十几年来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由希没有回答,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唯一藏不住情绪的是眼底那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愤怒及激动。
“由希,其实这次要你回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叶山美代看着她,试探地问:“你愿意回来接手飞仙温泉旅馆吗?”
闻言,由希倏地一震,惊疑的看着她。
接手飞仙温泉旅馆?祖母居然打算让她这个跟着母亲被逐出家门的孙女回来接掌家业?
她沉吟了一下,只一会儿,她便懂了,完全明白了。
原本寄望着将来可以接手家业的孙子,却不幸在两岁时就跟独子因意外共赴黄泉,如今的祖母,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所以急了。
担心旁系亲戚那边有所动作,祖母只得偷偷的将她这个早年被弃如敝屣的孙女叫回来,还低声下气的向她道歉。
突然之间,由希觉得祖母不只是个可恶的人,还很可悲。
“我对旅馆的事务并不熟悉。”她说。
“你毕竟是在旅馆长大的,只要学习一下,很快就能上手。”
“我对旅馆经营不感兴趣。”
“由希,你是这个家的孩子,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叶山美代垦切的说:“这间旅馆本来就该由你来接手。”
“大老板娘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吧?”由希直言道。
本来就该由她接手?太可笑了。
要不是父亲跟志津生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早夭,这飞仙旅馆的当家哪轮得到她?
叶山美代一脸歉疚又尴尬,“你气我,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当年对你母亲提出非常任性的要求。”
听到这,由希怒极了。
只是任性吗?对她来说,当年那个要求只是任性而已?
不,那是非常过分、残忍、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要求。那个要求毁了母亲,也差点儿毁了她。
“由希,我肩负扛起飞仙的责任,一心只想把飞仙的事业传承下去,因为你是女孩子,总有一天会嫁出去,所以我当年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志津跟她生的孩子身上,你母亲也是因为体谅我的立场才答应离婚的。”
由希直勾勾的盯着叶山美代,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不满,其实内心十分愤恨。
祖母将话说得很好听,那么在母亲答应离婚后,叶山家对她们毫不闻问又是为了什么?什么情非得已、什么苦衷,全都是合理化叶山家罪恶的借口。
“飞仙旅馆百余年来都是由本家继承,我不希望到了我这一代,却落到了旁系手上……”
默默低着头,由希脸上没有显现任何情绪。
“由希,你身上流着你父亲的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接手飞仙了。”
“大老板娘,”她抬起脸来,直视着一脸企盼的叶山美代,“我只是回来参加法事,其他事情我没想过。”
叶山美代微微蹙起眉头,苦恼又忧心。
须臾,她沉沉的一叹,语带哀求的开口,“那么……你能考虑看看吗?”
由希没答应,也没拒绝。
如果说飞仙有任何让由希留恋的,那么一定是那天然涌出的温泉水。
飞仙得天独厚的拥有均温为摄氏五十度上下的泉眼,水质呈白浊色,因此常有客人称之为“白汤”。
别馆有一间全桧木打造的汤屋,虽只有一个出入口,但其实里面是分开的两座男女浴池。
这个汤屋只有叶山家的人可以使用,其他的工作人员必须使用大浴场。
不过工作人员因为是轮班制,又多是在地人,所以在旅馆里沐浴泡汤的机会并不多。
泡了舒服的澡,由希穿着自己带来的运动休闲服,安适的坐在廊下。
休息了一会儿,她起身准备回到房间。
突然,她想起了那间在她不小心撞见父亲与志津偷情之后,就不肯再靠近的仓库。
那间仓库还在吧?父亲走了,再也没有谁会利用那个地方做苟合之事了吧?
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鬼迷心窍,原本打算回房歇息的她,竟朝着仓库的方向而去。
仓库还在,也还是原来的样貌。
她才靠近,就看见里面微微透出亮光——有人在里面?
不知怎地,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十二年前那可怕又令她愤怒的画面瞬间钻进她脑海。
不,它不是钻进她脑海,而是一直住在她脑海。她从没忘记那件事,只是试着将它掩埋,但偶尔那可怕的回忆还是会伸出利爪的破土而出。
她不敢再靠近,甚至想转身就逃。
这时,她看见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高大、理着平头的男人,身上穿着厨房工作人员的白色工作和服。
他有一张很好看、端正却又带了粗犷性格的脸庞,此时,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潜伏在暗处的豹子眼睛般,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迎上他的视线,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的竟倒退了一步。
不知为何,她顿时觉得他有点可怕。
此时,他的唇角一勾,露出了冷冽却又莫名炽热的笑意。“嘿。”
由希一怔。嘿?他跟她嘿什么?
奇怪,这声音有点熟,好像是……对了,是稍早在玄关处道出她名字的男人。
思及此,她正想“质问”他为什么认识她时,她看见从仓库里又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惊疑的看着那随后走出来的女人——那是遥美,她刚到时,负责接待她的年轻女服务生。
“咦?叶山小姐……”遥美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来这里?你要找什么吗?”
由希发现遥美的发丝有一点凌乱,脸上及脖子上都沁了一层薄汗。
倏地,一个令她害羞的画面浮现在她脑中。
她想起父亲跟志津,不禁联想起眼前这个男人跟遥美是不是……老天,他们刚刚是不是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遥美,你去忙吧。”男人对遥美说道。
“喔。”遥美点头,旋即离开。
由希也想走,但她的双脚却被他炽热的目光钉住,怎么也动不了。
看他若无其事的笑睇着自己,她莫名觉得羞愤。
男人就是这种明明干了坏事,被人逮着时,依旧能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低等生物。
“为什么?”他向前一步,“你看着我的眼神是这么的愤怒?”
她秀眉一拧,恶狠狠的瞪着他,以掩饰自己内心除了恼怒之外的惊惶不安。
“你脑子里该不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看见他唇角那一抹彷佛在捉弄她、嘲笑她的微笑,她气愤道:“你这么说是因为心虚吧?”
“该心虚的是你……”他突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向自己,“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胡说什么……”他的脸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教她不禁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她试着推开他,“放开我!”
她已奋力的想甩脱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更牢。
突然,他一把将她圈进怀里,低头重重的吻上惊悸的她。
惊羞绝不足以形容由希此刻的心情跟感受,她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钳制。
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脑子也有点晕眩。
“唔!”当她惊觉到他企图将舌头探进她嘴巴时,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用力的将他推开。
他踉跄两步才站定,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呵,”他抬起那锐利又炽烈的黑眸望着她,“还不赖吧?”
“你竟敢!”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恨恨的瞪着他。
他是不是脑子坏了?他明知她是叶山家的小姐,居然敢对她做出这么无礼的事?!
“我要解雇你!”她怒斥。
“凭哪一点?”他有恃无恐的笑睇她,“你不是当家的吧?”
“你……”她气结。
对,她不是当家的,但,她可能且即将是当家的——只要她点头答应。
“况且,比起你那差劲的吻,我的可高明多了,不是吗?”
她愣住。差劲的吻?他在说什么?
“你……你到底……”
他以凌厉却又带着一丝懊恼的目光打断了她的话,“还没想起来吗?叶山学姊。”
闻言,由希倏地一惊。
他叫她叶山学姊?他是……老天,不会吧
“你是伊……伊武英嗣”她不敢置信的说。
他挑眉一笑,“真是教人安慰啊,你总算记起我了。”
她退后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犹如一头野兽般难以驯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