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勉强微笑,“相公的意思是,你一开始连我大姊都不想定下?”
“祖母不信这些。”他没说姜老夫人一开始想亲上加亲为他定下周云丹,那可是姑母的亲女儿,血缘更近,他一再反对,幸而周云丹有青云之志,姜老夫人才将目标放回娘家,定下蒋大小姐,他想拒绝也来不及了。
蒋氏垂泪道:“是以相公从不亲近我,不让我生孩子。”苍白的十指抓着淡红色的芙蓉鸳鸯被,多可笑,夜深人静之后,房里永远只有她一人。
姜武墨漠然地说:“齐太医说你熬不过十月怀胎之苦,你的病也断不了汤药,你不知道有孕的妇人不能随意服药?”
蒋氏面色苍白,身体微微一晃,泪如雨下,掩著唇抑制住哭声,“你好残忍!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想留下自己的一滴血脉,证明自己曾经活过!这辈子的我是白活了,我只盼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胡闹!”姜武墨神色冷如秋霜,“别说你很难熬过十个月,即使侥幸生下来,跟你一样胎里带病出生,你也要生吗?”
“我要!”她神色凄厉,这已是她的一块心病。
姜武墨拧著眉心,冷淡道:“你不但残忍,而且自私。”
这话像是一把刀插进她心口,蒋氏满心绝望,痛楚得几乎不能喘气,嘶声道:“你让我无子送终,就是你欠我的!”
“荒谬!”他讥诮道:“你一定能生儿子而不是女儿?”
“我娘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二子一女!”她凄然厉声道:“我不求多,只求生一个儿子!若是我命中无子,我也不敢妄想嫁过来,并不是存心算计姻缘!我一心一意想当你的好妻子,想做一个母亲……”她泪流满面,夹杂着深深的酸楚与难言的恨意。
姜武墨静默片刻,索性道:“算命之事,应是岳父或岳母找来安慰你的,好教你安心养病,乖乖服药。”
“不可能!”蒋氏勃然变色。
“你不妨问问岳母……算了,不问也罢,何苦让岳母更伤心。”
“伤心?”她嘴角衔著一丝悲切的笑容,“有谁比你更伤人心?”
姜武墨沉稳道:“你怨我也罢,我只是遵从岳父之言,让你好好活着,若有那一日……姜家的祠堂自有香火供奉。”
他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不亏欠妻子什么,至于情啊爱啊,别说没有,即使有也被挥之不去的药味给冲散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提孝夫。
他温言安慰她宽心养病,便起身离去,自有丫鬟进去服侍她。
蒋氏在模糊的泪光里,望着丈夫修长的背影消失于帘后,彩绣荷塘花开,一花一叶无不栩栩如生,仿佛这人间处处芳菲,那么美好安乐。却原来啊,不过是痴梦一场,白来人间一遭。
第三章 表姑娘出风头(1)
周云阳陪表哥江平尧上街一趟回来,买了十二生肖小泥人送给周清蓝。
江平尧不了解,怎么不给姊妹添件首饰?十二生肖小泥人有什么好?此外,只惦记妹妹,龙凤胎姊姊和表妹魏清馨就不送?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周云阳笑道:“家姊和魏表妹都不是小性子的人,一家人不在乎送什么或不送什么,今日看中十二生肖小泥人,活泼生动,彩绘迷人,这么可爱的东西只适合阿宝,就这样。”
江平尧思及自己刚刚到周府时,拜见姑祖母周老太太,一进厅堂入眼的是黄花梨三连屏雕花木榻,两旁一溜靠背官帽椅,椅子上坐满了人。想想进京前,家里长辈的交代,拜见后好一番寒暄,送礼的礼单已交给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他单独将一个长方木盒取出来,里面有五件白玉佩,分别是羊脂玉寿桃佩、白玉凤鸟衔花纹佩、白玉和合二仙转心佩、白玉透雕松竹花鸟佩、羊脂玉貔貅方形佩,送给表叔周定山的女儿。
看似端方严肃的周定山,打开看了看,对老太太笑道:“舅舅和表兄太客气了,这五件羊脂玉佩皆是上品。”
周老太太觉得娘家给面子,唇角高高扬起,“让孩子们拿去玩吧!”
“是。”周定山招手让周清蓝上前,将长方木盒递给她,“阿宝拿去慢慢看,先挑你喜欢的。”慈眉善目,声音温和,偏心得理直气壮。
周清蓝很自然地接过,那笑容甜的,是受尽宠爱的孩子才有的灿烂明媚。
然后,江平尧愕然发现,没人觉得不应该。
他奶娘赖嬷嬷和奶兄赖贵跟着来照顾他,很快便摸清处周家的规矩。赖嬷嬷道:“三小姐是有名的草包美人,却真真是大老爷的掌上明珠、大夫人的心头宠。”
他懂,易碎的珍宝要敬而远之,明哲保身。
江平尧在所有兄弟中排行第七,是目前唯一有希望中举,甚至进士及第,是清河郡望族江家的希望,家中长辈皆指望他在京城联姻,为日后步入朝堂有个靠山,周云溪是最好的选择,魏清馨也可以,但前提是他必须中举。
二表叔周海山也有两名嫡女年岁相当,但江平尧不考虑。
住在周府,江平尧很快就明白周清蓝若是身体欠安,周老太太连吃饭都不香,周定山和小姜氏甚至直接睡在多福院陪伴照顾。
周云阳的偏心又算什么,江平尧想通了便淡然处之。
回到周家,周老太太的瑞萱堂很热闹,厅堂中央支了两张大圆桌,一桌摆了各色绫罗绸缎,一桌摆了大大小小的首饰盒,一屋子莺莺燕燕,除了周家的太太姑娘们,还有锦衣坊和萃珍斋的女掌柜和女侍。
周云阳和江平尧未及弱冠也没订亲,通报后,周老太太直接让他们进去。周云阳见惯了,见礼后便笑咪咪地坐在一旁,江平尧则是看花了眼,从小在书房里扎根,在祖父和父亲、叔伯们眼皮子底下长大,哪里见过成堆的华衫彩服,满桌子的华簪珠珞、金宝红翠。他怀疑他家中姊妹的珠宝首饰全加在一起也没有今日见的多。
周云阳低笑道:“锦衣坊和萃珍斋是大姊姊名下的产业,一家做衣裳,一家卖首饰,满京城的命妇贵女少有不光顾的。”静王府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江平尧暗暗称奇,瞧人家赚钱多容易。
京城果然是天底下最富庶、财富权势聚集之地。
这满厅的绮丽富贵,美人如花,是温柔乡啊锦绣窝,江平尧觉得自己醉了。
周云阳悠悠道:“大姊姊对长辈孝顺,对弟妹体贴爱护,每一季都派两家商铺的女掌柜送来许多衣衫饰品供女眷挑选,可热闹了,嗯,最佳的姊妹情深演练场。”
江平尧不解,也不多话,只当自己长见识了。
周老太太和小姜氏一左一右坐于榻上,她们是长辈,衣饰均有专人订制,不须上前陪小姑娘凑热闹。周清蓝坐在小姜氏身侧的锦凳上,把玩着十二生肖小泥偶,偶尔仰首跟周老太
太说笑两句,小姜氏便见缝插针地从鱼戏荷叶的玉盘拈起一块枣花蜜糕,一口一个放进周清蓝的小嘴里,看她眯起眼一脸幸福的甜蜜表情,比自己吃了更开心。
“祖母吃,娘也吃,阿宝尝过了是真美味呀,阿宝的舌头可灵了。”
“好好,祖母陪阿宝吃,我们阿宝说好吃的肯定是人间美味,从来没差错。”周老太太无条件的偏听偏信,一味宠溺,换别人早被宠坏了,成了不懂礼数的骄横之人,可见周清蓝心思纯净,不走歪路。
周老太太因此更爱她了,宠不坏的孩子是个宝。
“喜美食、展笑颜的孩子,运气不会差。”小姜氏眉眼慈善,轻声细语,“阿宝这好性子像谁呢?像娘亲呢。”
周老太太大笑,心里舒坦。
何荣芳一边跟小姑娘们挑东西,一边注意婆婆那儿,谁教她在“混淆嫡庶”这事上落了一个“胡涂”的坏印象,正努力洗刷污名,不得不讨好小姜氏。别的不提,她倒服了小姜氏能与周老太太相处得像亲母女,周老太太一点儿也不怀疑小姜氏会排挤元配生的儿女,反过来盯着她是否对继母不敬,她想拉靠山都使不上劲。
“清蓝妹妹,”魏清馨上前唤一声,声音娇滴滴的几欲让人沉醉,“我替你挑了两件衫子,你瞧,可都喜欢?”左臂上摊著冰蓝色锦霞纹的,右臂上摊著翡翠绿色绣朵朵荷花的,
对比她一身的清雅,阿宝是奢华爱俏的。
周清蓝点点头,没心没肺道:“都喜欢,表姊的眼光好。其实冰蓝色那件也配得上表姊的气质,祖母您觉得呢?”即使没有静王侧妃每季的孝顺,她每个月都有新制的衣衫罗裙,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周老太太心里门儿清,这外孙女小心思多,又怜悯她从小没娘,目光起了微澜,泛著淡淡温情,“阿宝说的好。你们一个个花朵似的,弯眉笑眼,都是美人,明亮颜色的衣裳衬著好气色,教人看了心里舒畅。馨儿,那件冰蓝色的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