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知他性子一向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突然间,她的眼角瞧见了他衣摆上头竟沾染了些灰尘,很自然的蹲下身,掏出手绢拂去脏污。
就像是他幼时不小心摔了跤,她总是急急将他扶起来,然后亲自伸手拂去他身上沾染的尘土一般。
殷骥脸色微变,蓦地退后一步,「母妃……」
皇贵妃站直身体,神色依旧慈和的看着他,问道:「怎么啦?」
「这种事自有宫人做,怎么还能劳您亲自动手。」
「母妃这是习惯了,你要是不喜欢,下回母妃就不这么做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殷骥骁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于是索性抿起了唇,不再言语。
「你只是心疼母妃,母妃知道。你呀,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孤身一人住在宫外,身旁也没个贴心人照顾,你难得进宫来,母妃总忍不住想要疼疼你啊!」
「多谢母妃疼爱,儿子住在宫外,挺自在的。」
「自在也不行,你也不想想,你都几岁了,想想你皇兄都已经当爹了,偏你还在那儿磨,母妃不管,你得给我赶紧成婚,否则皇上又要怪我偏心了。」皇贵妃说着竟然红了眼眶。
「母妃……」殷骥骁见状,蓦地皱起了眉头,脸色越发的冷,显然对于安慰人这件事陌生的很,最后只能无奈地低喊一声。
「表姨,您快别着急了,瞧四皇子都被你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间,殿内响起了一记柔柔的女声,原本坐在一旁的一个姑娘起身走过来扶着皇贵妃,低声说道。
「我哪里是让他急,明明是他让我急啊,好好一个人都多大的岁数了,还不肯成亲,我好说歹说他都不理会我啊!」
随着皇贵妃的话,那姑娘偷瞧了殷骥骁一眼后便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脸上莫名染上一丝绯色,却不再开口。
瞧那姑娘突如其来的娇羞模样,殷骥骁似乎有些懂了为何今日皇贵妃会急着让人召他回宫,想通了关窍,脸上的冷意更盛。
「瞧我,一见到你,就只顾着你,倒是忘了向你介绍这几位姑娘了,这是文渊阁大学士家的嫡次女,那是文阁老家的幼女……」
随着皇贵妃的介绍,殷骥骁的脸色更沉了,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他也以为自己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可真到了这个时刻,他却发现这一切都变得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母妃,儿臣昨儿个带回来的东西已经让人送给二皇兄了,儿臣累了,想回府休息了。」
有些粗鲁无礼的打断了皇贵妃的滔滔不绝,殷骥骁完全不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便转身离去。
「骁儿、骁儿……」连声呼唤了数声,皇贵妇脸上原本的慈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险。
到底是翅膀硬了,竟然敢给她脸色看了?若不是顾虑皇上的心事……她又怎需要这样辛辛苦苦的扮着慈母?在皇上和所有人的眼中,她疼殷骥骁比疼自己的儿子二皇子更多,但……
蓦地回首,她望着站在身侧的余平儿,再看看其他几个手足无措坐在一旁的姑娘,皇贵妃的目光重回余平儿身上,说道:「过几日,本宫就会向皇上请旨赐婚。」
闻言,余平儿的眸光一亮,脸上原本端庄得体的笑容难以自持的灿烂了几分,「民女多谢贵妃娘娘。」
一旦与皇室结亲,父兄的仕途必然顺畅,虽然四皇子因为面容残缺,并没有夺嫡的资格,可是皇贵妃一向很疼四皇子,再加上二皇子深受皇上器重,只要有朝一日二皇子上位,四皇子必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阴沉着一张脸,一幅幅的画卷平摊在那大大的书案之上,随着那翻动画的手劲越发的粗鲁,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几日殷骥骁心情很是不佳。
每个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连向来胆子特大,刚养好伤回来伺候的谭悦之都恨不得能有些任务可以让他出去透个气。
每个人都不愿撞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偏偏有个不知死活的,抱着好几卷画像直接朝着书房走来。
「那小子在不在?」因为常来往,所以花素锦与谭悦之也算得上熟,加上身分特殊的关系,殷骥骁那小子向来让她自由地出入皇子府。
这样的殊荣旁人没有,可她也没觉得有多大的荣光,毕竟大多时候她也不乐意见到殷骥骁,谁让每回见了那个别扭的小子都没啥好事,可那小子就是有本事,专捏人软肋,让人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任由他驱使。
「在书房。」谭悦之抬了抬下颔指着方向道,这几日主子的心情可不太好啊!见花素锦心情愉悦的抱着几捆卷起来的画卷,他心中不无挣扎,一时无法决定该不该有道义些,出声警告——
身为殷骥骁的近卫,自然清楚殷骥骁身边的人事,他知道花素锦是殷骥骁的师姊,也知道当年净空大师因为愧疚岀家,那时净空大师与花素锦其实早已情愫暗生,如今五六年过去了,她依然苦苦等待,只可惜净空大师始终没有还俗。
偏偏花素锦是个痴的,虽然有江湖儿女的豪气,却无法忘却心中所爱,只好苦苦任由主子差遣去照顾云姑娘,这求的盼的就是净空大师的回心转意。
望着那有些欢快的身影,谭悦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岀声音,这几日被折腾得挺惨的他,终于还是决定收起自己的善心,只希望主子快快散了心里头的闷气,否则这日子不怎么过啊?
抱着画卷,花素锦愈往里头走去,心中狐疑愈盛,那过分的安静彷佛透着一丝丝的危险。本能的,她停下脚步,利落地脚根一旋准备溜走,偏偏那厮耳朵极灵,她才准备溜之大吉,那阴冷的声音已经魔魅般的追了过来。
「进来!」
那声音中清晰可辨的怒火让花素锦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只见他散着发,又是一副落拓模样,然而那充满魔性的俊美与脸上那道疤痕所展现的邪肆却分毫不减。
其实就她来看,那道疤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确坏了他原来美玉无瑕的俊美脸庞,可是她觉得那道疤无损他的俊美,反而营造出一种美好与邪肆的对比,魔魅且诱人。
硬着头皮走进了书房,花素锦的脚步有些沉重,方才的欢快不再,毕竟与殷骥骁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对于他喜怒哀乐的情绪,她还算得上是了解一二的。
现在的他虽然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可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幽深的眸中是一片冻人的幽寒。
「你来做什么?」终于等到花素锦磨蹭地走进书房,殷骥骁扬声问道。
「我……」她也算得上能言善道,可是见到殷骥骁那阴沉的脸色,便知道今日可能讨不了好。她悄悄移着脚步,心中暗暗盘算是不是该将手中的东西先藏起来,可惜那几卷画像大得很,怎么也藏不住,她忍不住暗恨自己的招摇。
早知道今日出门前该卜个卦,若是不吉她就该挑另一天来看热闹才是。
「那是什么?」
「这是……」吞吞吐吐的,花素锦的脸色灰暗,暗恨自己受了这么多次的教训却还学不乖。明知道这小子的性情阴晴不定,却还总想着要戳戳他,此时她真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悔恨。
起身信步走来,殷骥骁想拿,花素锦到底不敢不给,而这大约五六卷的画像都是男子。那些男子个个是一等一的俊美,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几年来,隐隐约约的,花素锦自觉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殷骥骁还要清楚,比如说对待浅浅的态度上,殷骥骁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不过是在偿还一个天大的恩情。
可她觉得,或许最初他真是这么想的,可到后来他的心思已渐渐变了却不自觉。所以当他交代要自己为浅浅物色夫婿人选时,初时她吃惊不已,但反应过后就带着一种看笑诺的恶趣味。
也因为这样的恶趣味,她才会比照皇帝选妃的法子,将自己物色出来的人选请画师画像,并在人像旁清楚写下关于这个人的资料。
今儿个她到这儿来,就是想刺激刺激殷骥骁,原意是要他多想想自己的认知对不对,谁知道却撞上了这厮心情不好,但她能如何?既没胆子立马溜走,又没胆子抢回他到手的画卷,只好眼睁睁看看殷骥骁冷着脸摊开那些画,随着被打开的画卷愈多,他的脸色便愈沉,他的心情以极快的速度恶化,那森森的冷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倒都是青年才俊啊……」看完了所有的画卷,殷骥骁冷冷地说道,也很仔细的看完画像旁边的批注。
「那是自然,我和浅浅的交情,自然要费尽心思寻摸的。」她干干的说,脸上的笑容勉强得几乎要挂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