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瑢瑢,快出来。”田雨一面跳一面喊,中气十足。
田雨很行,不必拐杖,光用一条腿蹦蹦跳跳就能在平地里行走,且速度不输正常人。
瑢瑢正在择菜,听见叫嚷,从厨房走往前院,在看见田风手中推的东西时愣住,那是&
她知道,那把椅子叫做轮椅,吴王府为行走不便的老王爷让人做出来的。
当年轮椅风行过一阵子,所有皇亲国戚,凡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都有这么一辆,有的老人即使行走自如,也想弄一辆来坐坐,好像有了它才能彰显身分,于老人家,它的存在就像金步摇之于贵女,和阗美玉之于富妇。
突然间她有强烈慾望,想要冲回房间数钱,他们不会是偷……
念头刚起,她急忙掐灭,不会的,她应该相信大家,李大夫马上要来,他上次已经预告,这回要换新药材,而他脸上隐约的得意笑容让她感觉不妙。
她强忍住想问“钱从哪里来”的冲动,只是一张脸憋得有点变形。
田露再像男人,还是有女人的直觉,看见瑢瑢的憋忍,急忙表白,“瑢瑢别担心,耽误不了李大夫的事儿。”
田雨傻,没发现她表情有异,还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瑢瑢,猜猜这轮椅要多少钱?”
她咬牙“用力”猜:“五百两?”
“楠木做的才要五百两,我本来也看中那一张,可惜钱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
“所以……”
“只要三百两。”
三、百、两?
啪地血管爆裂,往外流的不是鲜红液体,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三百两?
只要……?!
他知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一等丫头,月银是让农民百姓眼红的一两银子,三百两代表不吃不喝、一路从丫头做到管事嬷嬷才能存得到,要是命不够长……
心痛、胃痛、肺痛,想起李大夫似笑非笑说过——“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天!指望这一窝主子存到足够的钱给小少爷治病,想都甭想,她头晕。
田雨发现瑢瑢的身体晃了晃,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心慌,有这么严重吗?以前三百两不过是主子随手给的赏赐。
为安慰瑢瑢的震惊,田雨解释,“我们今儿个打到一只大老虎。”
田风抢话,“是我的功劳,我一箭射进它眼珠子里,没有破坏毛皮,老板狠狠夸奖我一番,还给了个好价钱。”
就说吧就说吧,上回花十五两银子买弓箭,瑢瑢还一脸的心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瞧,这会儿连本带利全给挣回来了。
这时田雷已经进屋,将季珩抱出来,带着讨好笑脸,把主子送到轮椅上。
眼睛一亮,季珩很满意,他试着转动轮子,前后左右挪移,比起被人挪来挪去,他更喜欢靠自己。
“阿珩,你喜欢吗?”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乎瑢瑢爆裂的血管里面流出什么东东,大伙儿全凑到主子身边说话。
“下回等我打到更厉害的猎物,就去把那张楠木的买回来。”田风道。
一把轮椅不够,还要再一把楠木的?他们当轮椅是鞋子吗?还要搭配衣服换着坐?心痛的感觉在瑢瑢胸口蔓延开来。
“行。”季珩道。
行?这一屋子人都有病,分不清轻重缓急、优先顺序,难道他们真盼着小少爷一辈子都待在轮椅上。
“会不会太硬?让瑢瑢缝上几个垫子?”
“可以。”季珩像新手上路,转着轮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圈圈,几个月来,就数今天的心情最畅快。
“要不,我现在就推小主……呃,小堂弟到村子里逛逛。”
“对,趁天色未暗,我带你去看看后山,见我们经常从山上打猎物下来,村长说我们的本事比猎户更好,想让我们在农闲的时候带人上山呢。”田风乐滋滋道。
看见主子难得的笑脸,他们一整个心花怒放,多久了,主子没这般开心过,只要主子开心,他们便开心,大家都开心,再苦的日子都能撑下去。
“不必,在院里前后绕绕就行。”他们忘记他还有一张吓人的脸。
“行!”然后,一群开心的人围着开心的季珩在院子转圈。
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瑢瑢叹气耸肩,“算了,心情好身子也会跟着好,这回别计较。”
转到厨房,她准备做晚饭,心里算着,大家这么高兴,肯定能多吃上两碗饭,今晚饭菜得做多一点。
这时,围在季珩身边的田雷突然跑过来,朝她挥挥手,“瑢瑢、瑢瑢。”
她停下脚步,转身,田雷的笑脸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烂着,第一次瑢瑢觉得,老爷的模样长得真好。
他跑到她跟前,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花剩的二十两银子。“给。”
瑢瑢接下银子,也跟着笑开。
田雷转身,心道:阿露没说错,瑢瑢很好打发的,给一点点钱,就会笑出一朵花,不就是要银子吗?简单!
于是现在,季珩开心了,“主子们”开心了,小婢女也开心了,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站在门边的鬼先生双手横在胸,,静静看着捧住二十两银子、满面笑靥的瑢瑢,轻声说道:“这孩子是阿珩命中福星。”
额头爆出井字,瑢瑢怒问:“你怎么不去抢?”
二十两耶,一口气诊金药费就暴涨四倍,他有没有想过病患家属的心情!
更可恨的是,满屋子的人、包括那个正在被施针的病人,居然一个个都认为这个价位很合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他们不但没打算讨价还价,田雨还跳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对李熙鞠躬哈腰,扬起满脸笑,“小孩子不会说话,李大夫千万别在意。”
田风也抢到前面,挡住瑢瑢,眼睛盯着李熙叉在腰间的大掌,深怕下一刻从他掌心间漏出些夺魂散、去命粉之类的。“李大夫别介意,瑢瑢没有恶意。”
田雷补话,“对对对,她只是心直口快。”
田露直接转移话题,“李大夫渴不渴,我们家瑢瑢煮的绿豆汤可好喝了,我给您盛一过来,好不?”
李熙想笑,就这么护着小丫头?看来是把她给疼进心里去了。
他看一眼床上的病人,季珩眉头皴得老高,像拱起的两座小山丘,侧过二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带着警告神情。
季珩也在担心?不简单哦,小小丫头好手段,才短短功夫就收摆了这一家子。
他可以手下留情,嘴巴却很难不犯贱,他就爱看她纠结,兴致一来,他道:“没关系啊,如果觉得贵,再用回上次的药。”
瑢瑢想抢到前面去,但几个人组成一道墙,就是不让她如愿,她只好“隔墙发功”,“上回李大夫说,用过泡脚的药,小少爷就能走路,可是……并没有。”
她睁眼说瞎话,目的是杀价。
李熙扬眉,觑季珩一眼,居然没让家人知道他的复原状况?
他没拆穿季珩,只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小姑娘不会不懂吧,瞧瞧你家小少爷,经过本大夫的巧手调养,整个人气色好转、身子变壮,要下地走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瑢瑢还想反驳,没想到却发现季珩脚趾间流出黑色的血,她惊呼一声,怎会这样,病情更严重了吗?
见状,李熙道:“还待着做什么,快去取两盆温水。”
顾不得还价,瑢瑢转身往外,但田露、田风比她更快一步,冲出屋子。
像在看世界奇观似的,剩下的人全挤在床边,眼珠子全盯着季珩的脚看。
季珩被看得不自在,轻斥,“闷,通通出去!”
主子一开口,他们迫不及待离开,只有缺乏自觉的瑢瑢还待在原处。
就见季珩两条腿扎了近百根银针,依胆经方向由上往下,现在黑色的血从指尖冒出,把垫在脚下的白色棉布染出几点墨黑。
李熙慢慢拔掉大腿上面的银针,只留下小腿部分,他扶季珩坐起,这时候田露、田风把水盆带进来。
季珩一只脚泡一个盆,李熙从怀里掏出瓷瓶,朝温水里滴上几滴,转眼水变成墨绿色。
他蹲下身说:“丫头,学我的手法,给你家主子按摩。”
瑢瑢想也不想蹲下身,跟着把手放在季珩另一条腿上。
“腿部常见的穴位有……”李熙尚未说完,瑢瑢已经接过话——
“三十六个,伏兔、阴市、梁丘、犊鼻、足三里……”
李熙讶异,她懂医?他静静听她把三十六个穴位都说上一遍后,才接道:“腿部共计六条经络,是哪六条?”这回是直接问了。
“胃经、胆经、膀胱经、脾经、肝经、肾经。”瑢瑢直觉道。
“不错嘛!小丫头读过医书。”
李熙这么一说,瑢瑢方才回神,“学过一点。”
“谁教你的?”
“杜子戌杜伯伯。”她道。
居然是他?李熙微诧,抬眼相望。
十几年前,他确实收了一个女徒弟,当时不少人嘲笑他白费功夫,女人学医能做什么?难不成用来应付后院那些个肮脏事儿?会不会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