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包着雪芝草的帕子是我绣的。”
李萱定定望着她,不喜不怒,唯有一脸的平静。
“你不惊讶?你已经猜到了?”
“你的绣工是我和德妃娘娘一起指导的。”
当时她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打死不往这方面想,毕竟后宫三年,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可进了冷宫,无聊时间太多,思绪益发清明。
其实并不难猜,落水、饭食里放针、李俊良莫名其妙的指控、不利于她的谣言……这些事情背后,再再都有淑妃的影子。
淑妃知道她们两人同时嫁进靖亲王府,总要分出个高下,而淑妃自己竭尽全力想爬上皇后宝座,当然也要将王家人拱上更高那个位置,好巩固自己的战友,因此自然要想尽办法,替侄女扫除妨碍。
“为什么?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们‘曾经’是,如果你肯乖乖嫁给我大哥,如果你不要觊觎王爷,我会善待你这个嫂嫂的,是你选择要与我为敌。”
“婚姻大事,岂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你可以以死明志啊,如果你肯跟了我大哥,姑姑可以想到一百种办法让你嫁进王家,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放弃。”
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都带上满腔怨恨。
那年先皇病危时,那个李代桃僵的计谋是爹爹订下的,爹爹很早便看出周旭镛和李萱之间的感情不同一般,他防微杜渐,向她的公公,也就是当时的信王献计想一口气铲除李家父女,没想到李萱命大,不但平安回到京城,还受封为怀玉公主。
哥哥说,他半路上几次想要动手,但周旭镛的乳娘苏嬷嬷盯得紧,且李萱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每天只能勉强灌下一些米汤,他想下毒也无处着手。
他以为,李萱目睹父亲死亡、回京再听见母亲上吊,肯定撑不下来的,不死也会半疯,绝不会危害到她的地位。
这些话,是在父兄决定使计替姑姑铲除皇后、德妃时才对她说的。
父兄从那么早就开始为她谋划,可都怪她蠢,看不清事实真相,在周旭镛与皇上对峙表明不愿同时迎娶二妻时,她和所有人都一样,以为他想娶自己、不想娶李萱。
当姑姑替自己谋略、坏李萱名声时,她还怨姑姑多事,批评她手段残忍,怕日后周旭镛会怨上自己,哪里晓得她弄错了,从头到尾他想娶的都是李萱,不是自己!这个事实太令她震惊,她怎么都料想不到在周旭镛心目中她居然比不上一个小丫头,他竟然宁可为她舍弃王家在朝堂上的庞大势力,这股势力能够助他日后顺利坐上龙椅的呀!于是,她觉醒了,不管是否曾经与李萱情同姊妹,若李萱执意要嫁进靖亲王府,她们势必会成为敌人,她不可能给李萱任何机会坐大,她只能除去她,于是她站到姑姑的阵营,使尽心计让李萱陷入万劫不复!“你恨我的,对吧!”王馨昀冷笑道。
李萱点头,诚实道:“想通之时恨过,但我选择放下。”
“哈!你放下,你竟然放下?我让人毁了你的脸,你也放得下?”
她嘲讽地笑了,笑声尖锐刺耳。
她的脸、她的伤竟与王馨昀有关?!她还以为是……算了,都过去了,她何必和一个不久于人世的女子计较?李萱瞬间提起的惊诧平复下去,淡声回应,“不然呢?让仇恨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
李萱的话让王馨昀心头一震,原来……是她把自己给逼到走投无路的?真是讽刺,把她一步步逼到这番境地的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及她无法放下的仇恨?扬起讽刺笑容,放空的目光落在远处,带着些许茫然、些许无助,王馨昀喃喃说着,“我以为我赢了,我以为自己终于成为王爷的唯一,我以为李萱永远不可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可是错了……我错得彻底。
成亲那日,我独自在新房中度过漫漫长夜,我斜靠在床边一夜无眠,我替他找了千百个原因,解释他的态度,但他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那夜,她气愤难平,凭着一股气强闯进周旭镛的书房,谁知道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口里喊着李萱、梦里想着李萱。
她恨极怨极,趁隔日进宫请安时向姑姑哭诉,要她派人到冷宫把李萱痛打一顿,再毁去她的容貌……王馨昀将视线拉回,看着李萱那张疤痕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脸庞,为什么她手段使尽,却没有一回赢过?“我劝自己说没关系,身为妻子该懂得体贴丈夫、应该雍容大度,来日方长,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贤慧,终有一天他会爱上我,即使我没有你的才情与美貌。
“我立下誓言,如果是我毁去他的幸福,那么就让我亲手为他创造另一段幸福。
但是,他不要呀!他不要我为他创造的幸福,他只要你、只要李萱、只要他夜夜在梦里轻声低唤的女人!“凭什么,我才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爹是宰相、我哥哥是将军,我是高高在上的尊贵千金,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下人,你身上流的是下贱的血,凭什么他爱你却不爱我!”什么!李萱被她的话弄懵了,是她听到的那样吗?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怎么可能?她是周旭镛夜夜在梦里轻声低唤的女人?从来他只当她是妹妹,他愿意宠她、怜她、疼惜她,却不愿意娶她的啊,他和王馨昀不离不弃、鹣鲽情深,这些事人尽皆知,怎么会……所有的事在转眼间翻盘?!看着李萱惊疑不定的表情,王馨昀笑了。
“你不知道他爱你?呵呵、呵呵……真是好啊,上天总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那个胆小鬼,他居然这样怕我?他怕我知道他喜欢你会对你不利,于是刻意在别人面前对你冷漠,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微弱,无法护你周全,他知道只要我姑姑几个动作,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假、他装,让我误以为他不喜欢你,误以为他闹到皇上面前,吵着只想娶的妻子,那个‘唯一’不是你、是我。”
李萱心底一片慌乱。
是吗?所以她弄错了,周旭镛不是无情、不是憎恶自己,他是害怕、是担心,担心她死无葬身之地……不对,她猛然摇头,她怎么可以听王馨昀轻言几句,便推翻过去的认定,不对,这是王馨昀的计谋、是淑妃的诡计,她不应该随便相信,因为、因为王馨昀说的话太不可思议。
王馨昀没理会李萱内心的波涛汹涌,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聚少离多,他从没踏进过我的屋子,人人都传言王爷待我情深,尽管我多年无出,依旧不愿迎娶侧妃。
“呵……呵呵,他哪里是待我情深啊,若是他肯一次,就一次待我如同真正的妻子,那么我愿意担下那句‘多年无出’的恶名,可是并没有,我再能干、再会持家都没办法让自己得不到男人却拥有孩子!“嬷嬷要我将他灌醉,有了孩子男人就会改变。
所以,我给他下药了,可是他昏昏沉沉之间,口口声声喊的名字还是李萱——那个他无法娶回家,只能晾在冷宫的女子!“那个晚上,我就坐在他床边,看着他难忍慾求不满,每次翻身便喊一回李萱,我有我的骄傲,无法在他喊着别的女人时得逞计谋,我挣扎着、我犹豫着,我告诉自己闭上眼睛、丢掉骄傲,一回!一回就好。
后来我卸下自尊,脱去衣裳,我千般温柔、万般讨好地躺在他身旁,他终于抱住我了,我在心底劝自己一百次,过了今晚,明天他就会待我不一样。
“没想到,他突然张开眼睛,迷蒙的眼睛出现一丝清明,他一巴掌将我打下床,他骂我下贱、无耻,他说我是青楼女子、迫不及待地爬上男人的床,他甚至恶毒地叫了一整排的府卫进屋子让我挑……我错在哪里,身为妻子要求丈夫一个温柔相待错了吗?我恨!我怨!那一刻,我发誓要把受过的耻辱全部加诸在你身上。
“可是在他面前,我不得不吞下哽咽,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要他别恼,告诉他昨夜他喝多了,我们并未行夫妻之实。
我明显地看见他松口气,呵呵,和我行夫妻之礼有这么难以忍受吗?“从那之后,他每次回到王府,夜里就有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守在房外……他竟然在防我,防备他的结缡妻子!”王馨昀怒极反笑,疯狂的神情教人怵目惊心。
“趁着他到边关打仗,我把王府上下大力整顿一通,将那些对王爷忠心耿耿的人送到庄子上,然后,我终于能够进到他的书房、他的寝屋。
当我看见他卧榻边挂着你的画像时,我恨不得一把将它烧毁,他宁愿夜夜对着一张画像,也不愿意面对我这个活人。
“后来我在他的书房里找出一匣子的信笺,那些信笺后头总画上一朵金萱花,那是你小时候写给他的只字片语,他慎重地将它们珍藏起来,那些信,每一封我都一读再读,你写诗、你填词,你对他说故事、讲笑话……整整两千一百零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