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经过没有那么简单。
事实是柔贵嫔狗急跳墙,王益的罪证一旦公诸于世,她肯定会遭到牵连,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毒害德妃,只要德妃一死,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淑妃,到时皇帝为保后宫安宁,只能将淑妃放出来。
她想,淑妃心机深沉、权谋算计、勾心斗角皆是个厉害角色,当年连皇后都能挤掉,只要她能走出宜禧宫,就算不能拯救王家,至少能确保她们在后宫的平安富贵。
她相信,皇上与淑妃夫妻多年,感情不会轻易断掉,否则皇上既已查出淑妃经手过那么多脏事儿,怎会只将她囚于宜禧宫?柔贵嫔虽然性情恶毒,苛薄寡情,可心机却差了淑妃一大截,她千盘算万盘算后只能想出这个破法子。
她没料到宫里上上下下已经被梳理一遍,德妃的眼线早已远远超出她所预料,因此她前脚才重金收买了人,后脚人家已经把事情捅到德妃跟前。
周敬镛、周旭镛不在宫里,周煜镛便亲自料理此事,他将毒药交给宫人,让她按计行事。
当夜德妃邀皇帝和柔贵嫔到慈禧宫一起用膳,事情发展至此,不敢动筷的柔贵嫔焉能不露马脚,就这样,她“病重”,在短短两日内香消玉殒。
周月屏之事也大同小异,宜禧宫里里外外早已经换上一批新人,他们当中没有淑妃的心腹,因此淑妃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她不知道朝堂变化,不知道王家危在旦夕,更不知道自家哥哥起了叛心。
柔贵嫔一死,周月屏急了,不管不顾地进到宜禧宫,想问母妃下一步该怎么办。
母女俩密谈多时,议定计策,最后决定淑妃在宜禧宫制造火灾,由周月屏去引来皇帝,淑妃算准皇帝仁德宽厚,对待枕边人会多几分容忍,届时再装悲扮怜、苦苦哀求,皇帝就算不将淑妃放出,至少不会把王家的帐算到她头上。
事情定下,周月屏先行离开,打算做些布置,没料到,周月屏方走出宜禧宫就让人给制住。
子时,宜禧宫寝殿发生大火,淑妃本欲夺门而出,却发现一人被投进屋里,下一瞬,门从外头被牢牢锁上。
当淑妃发现被丢进来的人是女儿时,她心头乍然一惊,再也顾不上计划地哭喊拍打着门扇,向外头求救,等守在外头的宫廷侍卫“发现”不对劲,抢进来救火、救人时,周月屏的半张脸已毁。
紧接着,皇帝也来了,看见周月屏的惨相,龙颜震怒,怒责淑妃,周月屏怎会出现在宜禧宫?淑妃哀哀哭号、声泪俱下,说当时她正在熟睡,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和女儿定是受奸人所害,火起时女儿被人自屋外丢进来,有人想活活烧死她们母女俩。
她说这话时瞄了德妃一眼,想把脏水泼到德妃身上的意图相当清楚。
但火是从淑妃床上延烧起来的,若当时淑妃“正在熟睡”,断然不会全身无损,若是没有熟睡,更不应该在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后才惊声呼喊——据侍卫所言,淑妃并未及时呼救。
况且宜禧宫数名宫女作证,当晚,淑妃命令所有人退下,不允许任何人待在寝宫里服侍。
皇帝闻言怒不可遏,让人抓来周月屏身边的宫女,板子才打了几下,宫女吐尽实话,她们说公主因柔贵嫔之死心生惊惶,决定潜进宜禧宫向淑妃娘娘商讨应对法子。
这些证据,让皇帝对淑妃最后一丝怜惜灭尽。
他下令将周月屏送进冷宫,淑妃继续囚禁在宜禧宫,只不过一切吃穿用度比照冷宫办理。
这里面上不了台面的事多了去,自然也少不了周煜镛的手笔,但他不想让李萱知悉这些肮脏事,只说这叫因果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应。
八月三日,皇榜上多了一条——王益贪渎,抄家所得六百七十万两纹银,朝廷决定将此笔银子用来开通南北运河,一来可以北水南运,让南方百姓不再年年受干旱所苦,有蓄水灌溉之利,二来方便南北货运,商人可以避开山贼劫掠之害。
此令颁布,天下百姓皆拍手叫好。
八月七日,淑妃计害先皇后罪证确凿,鸩酒一杯,结束生命。
八月十日,王倎辅与代王誓师起兵,周旭镛领十五万大军与之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八月十三日,王益因为叛国罪证确凿,判斩立决。
行刑那日,刑场外围人满为患,百姓们争相看这位当了六年多的宰相,却不知以忠报国,反倒贪赃枉法、为祸朝堂江山的男人是何模样,可看他佝偻着身子,白发苍苍的憔悴模样,哪有为官时的意气风发。
刀起刀落,鲜血染红了百姓的双眼,百姓人人称快,不明白为什么人要这般贪心,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还要起叛心,难怪沦落至此下场。
这年的中秋,大家都不好过,宫里停了宴席,民间也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抑郁。
尽管众人没有心情过节,无容、无颜还是做了几种口味的月饼,烧几道菜摆在庭院里邀大家一起赏月。
敏容让小青回家与亲人团聚,连同赵闵、赵绫,六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心情却都有点糟。
这阵子李萱的头痛加剧,她揉着鬓角,猜想自己对周旭镛真是过度担心了,她忍了将近一刻钟,头痛才渐渐平息。
望着桌上的月饼,她想起出征前,他到梅花村见她一眼——那天,她们一群女人挤在厨房里,试着做各种不同口味的糕点,小小的厨房塞不下那么多人,李萱索性在瓜棚旁边摆起一张大桌,洒满面粉,在上头擀面皮、揉面团。
两个娃儿还不敢加入她们,只敢在旁边用一双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
一群人说说闹闹,讲李家、道王家,聊八卦谈闲话,谁知一句略略过分的玩笑话,惹得无容拿起面粉朝无颜丢过去,本是姊妹间的战争,没想到角度不对,那坨面粉大半落在了李萱身上。
无容一惊,直觉要跪地讨饶,李萱不想破坏气氛,她扬起调皮笑脸,抓起一把面粉回丢,瞬地无容、无颜脸上全沾上白粉,像戏台上的丑角似的。
一旁的赵绫忍不住了,噗哧大笑,连满脸淡漠的赵闵也跟着弯起唇角。
李萱见状,把沾满白粉的两只手往赵闵脸上抹,他一个吃惊,愣了愣,赵绫反应快,看见李萱就要朝自己攻击,她尖叫一声连忙跑开,就这样,李萱追着赵绫前院后院地满屋子跑。
门打开那刻,周旭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笑得阳光灿烂的李萱。
他走近,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一身的面粉、发髻散乱,分明狼狈,却不舍得眨眼。
赵绫见李萱被人绊住,一溜烟便躲得不见人影。
半晌,李萱问他,“很美吗?”
哪有像他这样看人的,不合礼数。
她噘起嘴,微嗔。
“嗯。
很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他想也不想,一串话就从嘴边溜出来。
“前面那两句形容很好,后面那个不要,倾国倾城的女人命运通常都不怎么样。”
她皱起鼻子,缓缓摇头。
“想太多!”他的手指敲上她的额头,这动作是小时候他经常做的。
“我会被你打笨!”她的手摀上额头,这话是小时候她经常说的。
皱皱鼻子,她眼底一片温暖柔和。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他拉开她的手,检查她的额头红了没。
“知道你嫉妒我聪明,你想把我打笨,师傅才会多夸奖你几句。”
“哈,我有这么小人?”
他斜眼觑她。
“小人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那不然呢?”
“是刻在心底、烙在骨头里,但会用一张姣好的面皮包裹住,让人弄不清楚他是伪君子、真小人,一旦算计起别人,那颗心啊……不是普通奸险。”
这不是篇好听的话,却惹得他哈哈大笑,好半晌,止住笑,他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态度郑重地望着她。
“就算我是伪君子、真小人,就算我把世间人全算计了,萱儿,你不必防我,因为我绝对不会算计到你头上。”
他的话让她心底怦然一动,傻傻地、傻傻地凝睇他的脸,瞬地,她觉得天地间再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好、更帅气、更英雄,觉得便是把天仙摆在她跟前,她也不想多看一眼,因为她的眼里心里,已经满满地、满满地摆上这个男人。
就这样,两人相对望,久久不说一句话。
李萱知道周旭镛的时间不多,特地绕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看她“一眼”,可人心贪,她舍不得他走,她多想一直留下他……直到不能不离开了,他突然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口,他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子里,恨不得带她上战场,恨王家、代王多事,非要让他们不能在中秋夜里团聚!终于,他松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