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确认了他的心,回到永平宫打包行囊准备搬来梅花村时,她终于打开他送来的那些刻了金萱花的箱笼。
箱笼里的东西不计其数,各式各样的珍稀物品令人眼花撩乱,但她看见“它们”了,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
她的荷包、他的小木马,荷包下方用紫色的丝线绣上一个“萱”字;木马下头刻着“旭镛”两字。
那年,他没把她的东西转交给王馨昀,她想托付给王馨昀的感情,被他珍藏在心底,看见旧时物,她再也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她怎么能否决他的感情?怎么能误解他的心?李萱哪,你真是天底下最差劲的女人。
话一问出,周煜镛紧紧盯住李萱的眉眼,企图等出她两句话。
如果她故作无事,笑着说:“你在讲什么啊,别胡说。”
或者玩笑两句问:“你这是在污我名节?”
不管相不相信她的话,他都会乐得眉开眼笑,然后既往不咎。
可是李萱没有,她陷入思绪中,似喜似忧,她不发一语,但他看得清楚分明,她喜欢二皇兄,从以前到现今……周煜镛垂下头,默默地明白了什么。
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李萱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愣。
她快步追到他身边,见他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说。
为什么不继续聊梅花村的话题呢,不然说说王益或王倎辅也行,就算要讨论朝政,她也可以插上几句,偏偏是……他的问题,很压人心。
周煜镛走得飞快,从后面看去跛得更严重了,但他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蒙着头拚命往前走,李萱什么话都无法说,只能跟着,一步不离地跟着。
突地,周煜镛停下脚步,李萱差点儿撞到他的后背,他一个用力旋身,朝她发脾气地大吼。
“那个话……是假的!”“什么话是假的?”
李萱被他弄得有些头昏脑胀。
“我骗你,父皇和二皇兄协议只要不让你嫁给他,他就不同大皇兄抢东宫太子之位。
我故意要让你生气、想激得你和我一样发狂,事实上,当年二皇兄和父皇争执的是……是他不要王馨昀、他要你,他只要一个妻子,不要他的妻子受皇后遭遇过的痛苦,而他要的那个人,是你!听到没有,他要的那个人是你,不是别人!”那时伤害她的说词,不过是他将谣言再信口胡诌罢了。
同样的话周煜镛说了两次,不是在说服李萱,他是在说服自己。
李萱轻轻叹息,她知道啊……那男人选择了她,一个失怙失依,无法在朝堂上提供他任何助力的妻子;他喜欢她,比她知道的要多很多;她被伤心蒙蔽住双眼,她让怨恨迷失了心,她劝自己放下再放下,逼迫自己放弃那段感情与曾经的时候……他没有放弃过喜欢她。
看着李萱眼底的淡淡哀伤,周煜镛的心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的吧。
如果他早点知道二皇兄的心思,他就不会认定父皇故意把没人要的李萱塞给他,不会在她进永平宫的第一天那样伤害她,可惜他不知道——因此当时满心的怨怼、满腹的怒火,他只想对她发作。
那样令人深刻的印象,要她喜欢自己,很困难吧?直到之后,大皇兄告诉他事实,说了那次二皇兄与父皇吵架的真相,也说了父皇将李萱送进永平宫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个时候淑妃大权在握,宫里处处是她的眼线,如果不是皇后娘娘临终前的殷殷哀求,他们没打算那么早让李萱离开冷宫。
大皇兄说了很多,说二皇兄对李萱的感情,说李萱对二皇兄的心意,说他们小时候的相处……听得他好心酸……突然间,周煜镛任性了,他狠狠地一把抱住李萱,不管她的挣扎,像逼迫她妥协似的怒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想过嫁给我?”
他的问题换来李萱一声叹息,她停下挣扎,把脸贴在他胸口,许久许久才说出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周煜镛从来不晓得这三个字这样伤人,像一把大斧,毫无预警地将他的心剖成两半。
他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松手……如果不是她把他从自怨自艾的深渊中拉出来,如果不是她鼓励他送出陈条,如果她没对他说过——“有人在乎,大吵大闹才有用,没人在乎,你叫破嗓子、闹翻了天,看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场笑话。”
如果不是她问一句:“除了做五皇子,您还想做些什么?”
如果她不要对他做过那么多事,让他深思自己的人生、让他逆转自己的命运……如果她对他的影响没有这么大,让他将她的快乐置于自己上头……那么就算要对不起一手提携自己的二皇兄,他也会拚尽所有的力气争取她。
闭起眼睛,泪水轻轻淌下,滑入她发间,再睁眼时他眼底多了豁达。
下一刻,他松开她。
“五爷……”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梗在喉间,吐不出来。
“我松手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李萱明白他的意思。
他主动退开了,半点困扰都不留给她,她怎能不感激涕零?低下头,她满脸抱歉,又说一遍,“对不起。”
周煜镛失笑,动手乱揉一通,弄乱她的浏海。
傻瓜,她对不起他什么?又不是她要进永平宫、她又没有带给他错觉,只是他、是他……一再一再地,沦陷……他扬起一抹刻意的笑容,说道:“笨蛋,以后你就是我皇妹了,有什么事找五皇兄我准没错,不管做错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以后别动不动就说对不起,兄妹之间没那么多对不起好说……”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害李萱再也忍不住泪水,滴滴答答的晶莹滑下沾湿她的脸,他看不过眼,掏出汗巾抹得她满面通红。
“不哭了?”
他低下头,对上她的眼。
“不哭了。”
她摇头,摇掉他的抱歉。
“那……梅花村的鸡蛋,真有二皇兄形容的那么好吃?”
胡乱间,他随便问了一句话,逗得她发笑。
李萱很开心,虽然一阵雷鸣似的疼痛敲击着她的额头,她亦没有让笑脸松开。
“真的很好吃,我带你去捡鸡蛋,好不好?”
“捡鸡蛋?”
“嗯,母鸡刚下的蛋,暖暖的,不仅暖了手掌也暖了心。”
“不怕母鸡啄你?”
“谁管它啊,它吃我半斤粮、还我几颗蛋,这叫做知恩图报。”
她故作刁蛮。
“那你吃我那么多,要怎么个知恩图报法?”
“你是五皇兄嘛,妹妹吃再多,五皇兄也得忍痛吞下。”
“我后悔了,当你五皇兄还真不是好差事。”
“也对,我这人习惯得寸进尺,不然你别当我五皇兄,当我五弟,你说怎么样?”
周煜镛失笑,这女人……果然很得寸进尺……接下来的日子,李萱仍是一夜无好眠,而情况似乎更严重了,现在她连一个时辰都睡不足,她猜自己一定比想像中的更担心周旭镛。
第十二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2)
周煜镛又来过几趟,他带来不少消息——七月二十,代王迟迟等不到王益出现,派往京城的细作有去无回,一股沉闷的气息在代王府里流窜。
他不顾劝阻,硬是要带兵投靠的王倎辅将谣言散播出去。
谣言道:“先皇遗诏,传位于代王,信王罔顾圣意谋夺皇位,如今吏治不清、百姓难安,信王苛待辅国贤臣、亲近奸佞小人,为保大周千年万代,救百姓于水火,代王决定发兵北上,取而代之。”
但也不知道是周旭镛他们暗地动过手脚,还是王倎辅为抢救父亲族人,谣言里面居然多上一段,暗指蒋御史等人是奸佞小人,王益为辅国贤臣,这个暗喻简直是在掀自己的底,透漏谣言的出处。
也许王倎辅以为把王益搬上台面,皇帝为担心坐实谣言,不敢诛杀“贤臣”。
可是,断了京城讯息的王倎辅却不知道,王氏族人做的恶事已经一条条、一项项记载清楚,每个罪名都有证人与被害人的证实,几十张诉状、千百名百姓为证,王氏家族做的恶事在代王的谣言从蜀地往京城散播的同时,已经先一步被昭告天下。
谣言与上百个强而有力的罪证,几句话与百姓的万言书相较,成败立见。
再者过去几年,边关打胜仗的不是王倎辅而是周旭镛,年年减免赋税的是皇帝而非代王,百姓哪会在乎谁当皇帝,他们比较在乎能否安居乐业、子孙繁衍,因此代王发布的谣言只被百姓拿来当笑话嘲讽。
七月二十五日,柔贵嫔因病身亡,周月屏被拘禁于冷宫中。
周煜镛告诉李萱的消息是,柔贵嫔买通宫女,在德妃的御膳中下毒,被数名宫女所指证,而周月屏见事发擅闯进宜禧宫找淑妃商讨法子,却不料遇上宜禧宫走水,不仅毁了容,又落了个被囚禁冷宫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