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讨厌她吗?他还介意未来她将成为他身边妻妾中的一员?如果不介意,是否代表她有机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在他心底占住一席之地?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同时,周旭镛也在观察她。
大哥说过,李萱已经与过去不同,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份活泼爽朗,虽然她美得教人惊艳,却总觉得缺少什么似的,不知道是后宫养不出纯真的女子,还是因为家祸让她骤变。
他幽深的眸光定定落在她身上,李萱十分狼狈,但周身仍散发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清冷气质。
在后宫里她并不显摆出脱,虽然时时传出于她不利的谣言,也不见她辟谣,还以为她是受气了,长年在皇亲围绕下变得自卑,变得怯懦无助,没想到,她会是这番模样。
“无话可说?”
他淡淡丢下四个字。
要说什么?能说的话不是都让周月屏说完了?她不习惯辩解的,她比较习惯用不屑却冷漠的态度回应攻击,但是……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同自己说话,她应该回几句什么。
深吸气,她未经太多的思索,直觉回答,“这件事,我并没有错。”
“所以理直气壮?所以不能理直气和?”
难怪于她不利的谣言不曾间断,光是这副态度,就足够让那些心存不平的公主、嫔妃用口水将她淹死。
笨蛋,她不晓得宫里有多少冷箭准备朝她发射吗?他在心底悄悄骂她。
“这世间,并非人人都能够讲理。”
李萱微蹙眉心,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有错,她只是太自信不会被人窥见,她以为赏花宴后,周月屏的表现已经在旁人心底烙下印象,就算今日之事传出去,别人也只会当周月屏心量狭窄,为赏花宴之事找碴,谁知道她会气得动手,是自己太低估周月屏的愚蠢刁蛮。
“所以索性不必讲理?”
“我只是认为该给适合的人最合适的东西。
比如园丁给花草施肥浇水,却不会给蝴蝶施肥浇水;会给树木修剪枝叶,却不会给鸿鸟修剪羽翼。
对月屏公主而言,与其苦口婆心不如当头棒喝。”
不知不觉间,李萱卸下防备、除去面具,说得句句真心,在旁人面前她才不允许自己这般恣情率性,可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对着周旭镛侃侃而谈。
“因此,今日事是你一手挑起?”
“若敌军无战意,我军便是擂鼓布阵也打不起一场战争,要说我一手挑起,不如说月屏公主早已蓄势待发,等待这场雷霆万钧。”
只不过她以为手上的伞具足够为自己遮风避雨,却没料到,闪电惊雷会劈得她措手不及。
李萱的回答让周旭镛一哂。
谁说她不一样了?她不过是掩饰得好,骨子里还是那个爱讲大道理、不服输的李萱。
“所以你擂鼓布阵了?”
她咬牙,是,她是擂鼓布阵了,可,她依然没错。
像小时候一样,不服输的李萱总在周旭镛的逼问下不得不低头,却心高气傲地在心底为自己辩驳一声——她没错。
“又如何,打人这件事,我永远当不了赢家。”
她一句似自叹又自怨的话,让周旭镛再也忍俊不住地失笑。
目光微闪,周旭镛瞟一眼亭子后头,他猛然转身,换上冷淡的表情,凝声道:“既然有自知之明就别挑起战火。”
撂下话,他转身离开。
李萱微微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第……数不清几次,过去三年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对于他,她永远只能猜测,无法确定,但今天……他插手了她的闲事,她能否把这个状况归类为渐入佳境?李萱的女红相当出色,想起初刚学的时候,十根手指头时常扎满密密麻麻的针孔,那景况还真教人怵目惊心,偏偏她很有毅力,非要逼自己绣出一点成绩。
经常进宫找李萱玩的王馨昀曾经问:“你以前不喜欢女红的,怎么会突然喜欢上?”
李萱回答,“不知道,也许是年纪大了、性子定下,也许因为德妃娘娘是个好师傅,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
这当然是玩笑话,事实是,以前有爹娘宠着哄着,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全随心意,如今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只能做让大家喜欢的事来博得欢心。
她明白皇后与德妃对自己的维护,但她们再疼再爱,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况且,过去的自己有几分傻气,以为可以凭恃着一颗真心,凭恃着情谊便让丈夫看重自己,现在她却从皇后、德妃及许许多多的嫔妃们身上学会,光是靠感情绝对无法支撑一段圆满姻缘,要揽住男人的心思,需要能力及手段。
李萱看一眼王馨昀,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子。
她比自己大一岁,却天真得让人艳羡,时光飞逝、人事变迁,自己心境悄悄转变,她却仍然干净得像一方净土,由此可见,被父母亲疼爱着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照理说,王馨昀是淑妃的亲侄女,应该亲近淑妃和周月屏的,可她一进宫就往安禧宫跑,还数度表现出对周月屏的不满。
在她眼里,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里管什么亲疏关系、利害关联,她啊,是再天真不过的女人。
过去,李萱是丫头、王馨昀是千金小姐,但她没把李萱当丫头;现在李萱是公主,她则是相府千金,她依然没把李萱当成公主。
李萱其实想过无数次,会不会有一天她们都成为周旭镛的枕边人?到时候,自己会像德妃之于皇后那般对王馨昀全心全意,还是会与她竞争,企图成为周旭镛最重视的女人?没有女人愿意与旁人分享丈夫,只不过,李萱明白,很多事情不管乐不乐意,它都会发生,她能做的唯有顺应。
好几回,李萱想向王馨昀要回那刻有“旭镛”两字的小木马,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下,念头飞转,疑惑无数。
她不确定那年的托付王馨昀是否有当真?她对周旭镛的心思是否一如从前?王宰相是不是仍旧想让她成为二皇子妃?若是将来两人的关系成为像皇后与德妃那样,她们会成为好姊妹或是对手敌人?“萱儿你看,我绣得好不好?”
王馨昀得意地将绣件拿给李萱,她的女红本来就不坏,但见到德妃的手艺后更惊为天人,经常进宫磨着李萱教自己几手功夫,现在,她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分轩轾,某些图案,王馨昀还能模仿得维妙维肖,看不出是出自谁的手。
李萱接过手细细分辨,笑道:“这东西拿出去,人家肯定以为是我做的。”
“真的吗?你的绣工可是连皇后都夸赞的。”
王馨昀乐呵呵地说。
“不过在于一个勤字罢了。”
“可不是吗?练功夫我没有你用心,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肯倾囊相授。”
王馨昀捧着小脸笑望着李萱,她越长大模样越好了呢,难怪大哥会惊为天人,柳眉、丹唇,灵动清澈的双瞳,白得似初雪的肌肤……这样的美貌便是她也要心动,何况在德妃的教导下,萱儿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她会不心动?“怎么这样看我?”
李萱淡淡一笑,把荷包交回王馨昀手上。
“若不是萱儿深居后宫,如果你能同我一般到处走动,我这个京城第一美女的头衔怕要不保了呢。”
握住李萱的手,她满脸是笑。
她是真心喜欢李萱的,打小的时候就喜欢,而且喜欢得紧。
“说什么呢,你才是名符其实的千金,我不过是个假货。”
“皇上亲口封的公主,你居然说是假货,呵呵,待我把这话传出去,看你怎么办。”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别哄我了,后宫里有谁不拿我的身世说嘴。”
“你在乎?算了吧,在乎的人就四处嚷嚷找人讨公道了,哪会像你这般淡定?那是因为你心底明白,她们不过是嫉妒,嫉妒你这个公主比她们气质更高、才能更好、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谁也比不上。”
说穿了,周月屏才是王馨昀的表妹,可她就是不喜欢周月屏、就是看她不上眼。
“嘴巴抹蜜了?怎地说出来的话都甜丝丝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男的,早就把你娶回家,谁都不许多看一眼。”
王馨昀揽过她的肩膀,笑弯了腰。
王馨昀是个病美人,小时候多灾多病,幸有父母兄长疼爱,一路长到如今,可惜朋友很少,深交的就李萱一人。
“对了。”
王馨昀从怀中拿出一块羊脂白玉,暧昧地交到李萱手上,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我哥哥挑的。”
李萱皱眉,把东西交还给她,这可是私相授受啊,她在想什么?见她不收,王馨昀急了。
“你别不收啊,就当我送的不行吗?何必计较这么多。”
“宫里人多口杂,半点错处都不能落下。”
她摇头,拒绝将东西收入怀。
“就说了是我送的,你一块我一块,权当我们姊妹俩儿的信物,这样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