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尚且如此,更别提姑娘了,淡漠,是应该的。
真论起亲疏远近来,姑娘怕是跟庵主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些,毕竟姑娘是庵主看着长大的。
喝完了一杯茶,李素月起身整整衣裳,道:“走,咱们去见师父。”
梅香和菊香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上往外走。
竹心庵不大,所以她们主仆三人也没有走多大会儿,便到了庵主居住的院子。
李素月在门外停下脚步,开口道:“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屋子里传出一个略显沧桑的女子声音,“进来吧。”
李素月扭头对两个丫鬟示意了一下,让她们留在外面,而自己则径直走了进去,并将房门轻轻带上了。
庵主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沟壑,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慈悲与淡泊,看着走到自己身边,顺势在一边蒲团上盘坐下来的少女,她脸上浮起长者的慈爱笑意。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嗯。”李素月的神情恹恹的。
庵主无心师太不禁一笑,“说吧,师父听着呢。”
李素月手指绞了一会儿,这才抬眼看向师父,抿了抿唇,道:“师父,我不想回侯府,我想出家。”
无心师太了然一笑,捻着手中的佛珠道:“出家即无家,这是想断了与侯府的关系啊。”
“嗯。”李素月承认得很坦然,那些人何尝把她当过家人?既然不把她当家人,她自然也不会强求这段亲缘。
不是没怨过,不是没恨过,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她得放过自己,别人已经对她不好了,她何苦还不肯放过自己啊。
无心师太又道:“若皈依我佛,须得剃度,你这一头青丝可就留不得了。”
李素月伸手抓过一绺长发,淡声道:“有舍才有得,头发没了终究还是会长出来的。”
一旦陷到镇远侯府那个泥淖去,却不是轻易能够脱身的。
无心师太缓缓闭上眼,笑道:“剃度就免了,我找位女冠度你,当段时间道士吧。”
李素月面上一喜,“多谢师父。”
“无事便去吧。”
“是。”
走出师父的屋子,李素月的心情大好,整个人看起来都轻快了许多。
这时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她们主仆三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屋子里便也点起了灯。
庵里的晚饭不过是些清粥小菜,看着托盘里的饭菜,菊香忍不住看了天一眼,这样的饭食哪里该是侯府嫡女该有的待遇,可是她们姑娘一直过的便是这样清苦的日子。
姑娘不像她们有时还会轮流回府里待些日子,这是夫人怕她们久居在外对府中情况不明,一旦姑娘回府无法适应,给她们提前打底。
府里什么光景,庵里又是什么光景,那对比简直太过惨烈,就连她们也是暗自替姑娘抱不平。
因着今天在外面打过牙祭,所以李素月并不是很饿,晚饭也就略略吃了些,饭后,她在房中抚了会琴。
李素月虽然并没有长在侯府,但是身为侯府的嫡女,丁翠英还是请了先生到庵中教过她琴棋书画的。
窗外月色如水,竹林寂寂,配着这清淡的琴音,倒也十分的和谐。
梅香、菊香回到镇远侯府的时候,远在离京城百里之外的紫云观中,李素月已经正式束发入道,成了一名女冠。
既已出家,那么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就不需要了,所以梅香和菊香便回到了侯府,她们所带来的消息直接将丁翠英震得失魂落魄。
为什么?为什么女儿会突然决定出家?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家了?
丁翠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恢复理智后,她叫来两个丫鬟仔细询问,这才知道那天她到庵中看女儿之前,女儿是去看娘家侄儿丁武平的意中人的,之后她却跟女儿提到了与丁武的亲事。
这表示什么?
这在女儿眼中代表什么?
想想她自己这糟糕的夫妻关系,这段婚姻之所以如此糟糕不就是因为丈夫另有所爱吗?应该是这事刺激到了女儿,而女儿从小便没在她身边长大,与她实际上并不亲近,有些心里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已讲的,所以女儿便悄悄替自己下了决定。
出家、离家,从此与镇远侯府无关,那么她的人生自此再不会任人摆布。
是了,必是如此!
月儿是怕,怕自己也经历一场与她一样的婚姻,若不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无法抗衡的,一如当年的自己。
丁翠英跌坐在主位上,一张脸灰败无比,满心的悲伤。
没养在自己膝下,没长在自己身边,女儿与自己离心至此,根本不相信她这个母亲会为她作主,不相信她有能力替她作主,所以她出家了!
泪水从丁翠英的眼中滚落,她手捂在自己心口,只觉一阵揪心的疼。
“夫人,世子和二少爷来了。”
听到院中婆子的声响,丁翠英手忙脚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收拾起心情,勉强让自己挂上笑意,等着两个儿子进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规矩有礼地给母亲请安问好。
“快免了,坐。”
镇远侯世子李怀看向避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不是姊姊身边伺候的人吗?怎么都回来了?”
梅香和菊香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主位的夫人。
“我问你们话呢,回答。”李怀严肃命令。
丁翠英不得不开口道:“你姊姊打发她们回来的。”
“为什么?”李怀的目光转向母亲,弟弟李阔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母亲。
丁翠英脸色不太好,但在两个儿子的目光下却又躲避不得,最后叹了口气,才道:“你们姊姊,”她顿了顿,伸手掩在了眼睛上,这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出家当了道姑。”
李怀眉头皱紧,直接问道:“为什么?”明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为什么姊姊反而出家当了道姑?
丁翠英苦笑一声,“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李怀执意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丁翠英却摇了摇头,不肯再往下说。
李怀看了看梅香她们,垂眸不再追问,李阔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也跟着垂眸。
两个少年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告退而出。
临离开时,李怀向母亲点了梅香两人,丁翠英也懒得多管,便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把人带走了。
兄弟两人从母亲处出来,便径直回了外院自己的住处,站在李怀屋中,面对两个有些陌生的少爷,梅香和菊香都有些紧张局促。
李怀沉着脸冷声问道:“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梅香和菊香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两人的陈述,李怀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们镇远侯府这种混乱的现状,并不只有姊姊讨厌,他和二弟也一样讨厌。
他们长到如今,跟祖母打照面的次数寥寥可数,而姊姊即使身在空门,府里的某些人也依旧没有放过她,时不时便会提起她,在祖母那边上眼药,这也是姊姊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回府的原因。
“你们知道紫云观在哪儿是不是?”
“是。”
“那好,明日你们便带我们去紫云观。”
“是。”
“退下吧。”
“婢子告退。”
一直到两个丫鬟退下,李阔才忍不住开口道:“哥,我们要去看姊姊吗?”
李怀点头,“嗯,就算她出家了,她也依旧是我们的姊姊。”
李阔抿抿唇,皱着眉头道:“五表哥……”
李怀斜睨一眼过去。
李阔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丁武平真的是那个意思吗?想让姊姊知难而退?”
李怀冷哼一声,摸着手边茶盖脸色莫测,略带讥讽地道:“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姊姊哪里会看上他那样的,不过是血脉亲人,大家亲近些,他太过自抬身价了。”
李阔有些迟疑,“那姊姊……”
李怀的嘴角微扬,眼中也流露出些许的笑意,道:“等着吧,那家伙肯定会被舅舅他们狠狠揍一顿的。”
“啊——”李阔睁大了眼睛。
李怀嘴角的笑扩大了些,似乎是被弟弟的表情愉悦了。
李阔伸手挠了挠头,咕哝道:“这会不会玩得也太大了?”
这个时候,他也回过神明白了姊姊的意思,但是依旧不能赞同姊姊这样的行为。
就算五表哥会被三舅舅狠狠收拾一顿,但是出家这出玩得实在是太大了,姊姊现在可正是议亲的大好年纪,这冷不防的出家了,亲还怎么议啊。
不对!姊姊这是根本不想被家里议亲啊,所以干脆来了个狠的,顺便阴了一把表哥,表哥真惨!
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五表哥一把。
李怀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瞅着身边的弟弟,说道:“昨天你是不是又跟那人说话了?”
李阔神情一紧,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嗫嚅地道:“她毕竟是我们庶……”姊字在兄长的注视下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