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月则是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说呢。
丁老夫人气到用力拍打案几,指着那个混帐小子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承平伯世子夫人周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里闪过心疼,却不得不向着婆婆陪着小心道:“娘,您别生气,小心身体。”然后转向小儿子,拼命朝他使眼色,“你这个混小子,还不赶紧给祖母认错。”
丁老夫人怒不可遏,胸脯都剧烈的起伏,手指发颤地指着他们母子,“是给我认错吗?啊?我的阿月来看我,有说你们半个字不是吗?别人自顾自朝她道歉,她连嘴都没张开,怎么就成了你们嘴里欺负人的那一个了啊!”
“外祖母,您别动气,我没事的。”李素月仍旧是一副温婉乖巧的模样。
丁武诚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假好心,惺惺作态。”
李素月一边帮着外祖母抚背顺气,一边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三表哥你,是因为外祖母年纪大了,气大伤肝。而且……”说到这里她微微勾起一抹笑,“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一个出家人根本懒得理会,烦请不要自作多情,谢谢。”
丁武诚的脸瞬间炸红,额上青筋暴现,他最讨厌李素月了,她总是轻描淡写地用言表达对他的极度轻视,轻而易举地用武力镇压他的动作,一次例外都没有!
耻辱!这是他永远无法忍受的耻辱!
丁老夫人的怒火突然之间就冷却了下去,看着外孙女忍不住噗哧一漀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从小就这么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
三夫人程氏此时笑着附和道:“娘说的是,阿月可不从小就这么人小鬼大的吗?”
“你呀。”丁老夫人往外孙女的额头戳了一指头,“如今你是自由身了,这次要陪外祖母多住些日子,可不许来去匆匆的。”
李素月微笑点头,内心却有点儿发苦,也不知道某个王爷能忍多久,临出门前他可是一再强调让她“早去早回”的。
虽然正如外祖母所说,她如今出家做了道士,是自由身了,不用再禁锢在一尘观,不必受困于镇远侯府,她是自由人,她是应该能留下来多陪外祖母一些日子的……
“那外祖母这里要清静些才好,我不喜欢热闹的。”
丁老夫人转头看了一圈,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么多人没得吵得人头疼。”她的目光着重落在那个小白花似的柔弱少女身上,“自家人见面,也不知道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远房小白花表妹顿时就又嘤嘤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轻淡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人没有自知之明,就只会自取其辱。”
小白花循声望过去,就看到李素月平静的脸,那身素色的道袍让她显得很有几分莫测高深的德道高人气势,小白花的心顿时一紧,总觉得在那双澄澈若水的目光下,她的一切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那我们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世子夫人周氏带头向婆婆告辞。
其他人也跟着后面告辞,一群女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福寿堂,很快便将清静还给了这个地方,直到这个时候,丁老夫人才说了句,“也不知道阿诚怎么会喜欢那么一个女人,一副心机深沉单薄相。”
李素月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丁老夫人叹了口气,“哪有说得这么容易啊,儿孙都是债。”
李素月乖巧地给她捶腿,并不接话。
丁老夫人伸手拈起她的道袍衣角,表情有些复杂,“阿月,你还小呢,平北侯家的那孩子看着也不错。”
“不合适。”她只有这三个字回应。
丁老夫人叹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是呀,才跟咱们府上闹过这一场,断然是不会再有结亲的意向了,说到底还是那些人害了你。”说到最后她不由又有些动气。
“缘分之事,顺其自然的好。”
“就不该让你自小待在那样清静的地方,好端端的……”一见她这副无慾无求的淡漠样,丁老夫人忍不住拭了下眼角,将自己的泪意压回去,“不管如何,你开心最重要。”
李素月笑着点头,“嗯,我挺开心的。”
丁老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脸,带着几分慈爱地说:“开心就好,不用去管旁人说什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李素月手覆在外祖母枯皱的手背上,脸在她手心蹭了蹭,带了几分娇憨必地道:“外祖母也要开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轻易生气,对身体不好。”
丁老夫人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咱们都好好的。”
“嗯。”
池塘里的荷都开始枯败,闷热的四周也渐渐变得清凉起来。
站在抄手游廊下静静地看着雨打残荷,任由带着雨气的风吹拂起衣袍,一动不动的纤细身影彷佛站成了一幅画。
丁武平小心谨慎地四下观察,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长廊下站立的人一点一点的接近,就在他还差三臂距离的时候,前方响起一个轻淡嗓音——
“你又想干什么?”
丁武平瞬间就泄了气,有气无力地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啊。”
“愚蠢的气息太浓郁,让人没办法忽视。”
“表妹——嘴巴这样毒就不好了啊。”丁武平垂死挣扎,企图给自己争取哪怕一点点的自尊。
“说吧,跑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丁武平往她身边凑了凑,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平北侯世子想见你一面。”
李素月扭头看丁武平,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抱自己,“我会害怕的。”
李素月摇了摇头,“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去见他呢?”
他兀自点点头,“说得没错啊,我也跟他说了你肯定不会答应见他的,可他不死心。”
“他一定还说别的话了吧,否则你不会跑来的。”李素月笃定地说。
“是呀,那家伙说你如今是方外之人,性别于你而言并无分别。”丁武平忍不住摇头啧啧了两声。
李素月却是淡定依旧,“既知我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还拿世俗之情叨扰于我?”
丁武平无言以对。
李素月挥了挥手里的拂尘,不咸不淡地道:“没事多用用脑子,小心生锈。”
丁武平突然背脊一凉,想到了福王殿下——妈的,这事要是让福王知道了,他肯定得怀疑自己帮着别人撬他墙角啊,必死无疑!
想到这一件事,他就忍不住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他怎么也没派人来催你回去啊。”
李素月终于忍不住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丁武平也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表妹和福王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就算福王在府里想得抓心挠肺的,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
这么一想,丁武平就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了起来。
“等天放晴了,我也该走了。”李素月看着密集的雨帘带了些留恋地说。
“这还没住几天呢……”丁武平忍不住咕哝。
李素月伸出手接过几滴飞洒过来的雨,微微勾了勾唇,“快十天了,不短了。”
再继续住下去,不说这府里的某些人心生不满,就是某位王爷怕也要忍不住让人来催她了。
早去早回什么的,总是要面对的。
“祖母舍不得让你离开的。”丁武平忍不住提醒她。
李素月却是笑了笑,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聚散要随缘。”说至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表情微敛,“而且我再继续住下去的话,这府里怕是要打起来了。”
丁武平脸色有些尴尬,表妹太聪明有时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李素月却像是没发现他的尴尬似的,继续说道:“我不喜欢有太多功利之人的地方,住着不舒服。”
丁武平有些讪讪地跟着说:“我也不喜欢。”
好好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大伯若不是占了嫡长,世子之位说什么都不会轮到他身上,也就不会由着大伯娘这样胡作非为了。
李素月笑了一声,笑声在雨中听来带着几分愉悦。
丁武平忍不住跟着笑了,“你说要是三哥真的娶了那个远房表妹大伯那一房会变成什么样啊?”
李素月伸了个懒腰,一边掩口打呵欠一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丁武平搓搓自己的脸,闷闷地说了句,“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呵。”
“算了,反正你一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丁武平有些认命地说,不再说大的事,转而道:“祖父过几天就回京了,你真的不等他老人家回来再离开啊?”
“总有机会见的。”
丁武平想想她跟祖父的感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在孙儿辈里祖父最疼的人其实就是小表妹,实在是她允文允武太过出类拔萃,而且其中还有着一层隐晦的对于姑姑的歉疚之情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