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没露出破绽,他也一定会出手,只是这一回势必要在他出手时查出他的行踪,小心别偷击着蚀把米。”
“放心,非逮着他不可。”晁枢引沉了眉眼。
盛珩挑了挑眉,他知道父皇为何特地派晁枢引追查简昊衍的下落,因为简昊衍是害死他爹的凶手,父皇是特地给他机会报杀父之仇的。
寝房里,尹挚刚写好了封信,让多静差人赶紧送到向野那儿,便接着看起搁了几天的帐本,细数要如何从各地平均取粟米。
真不是她自夸,这点银钱米粮,在她眼里真不算个价,随手掏出都不觉心疼,毕竟是能助人的,只是做到不扰民,还真要一再计算才成。
然而看了老半天,浮现在她眼前的竟是晁枢引站在那位姑娘身旁的记忆。
那混蛋特意打扮过,穿着玄黑绣银边如意的大氅,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束起的发还特地戴了玉冠,向来冷沉的眉眼像是浸在春水里,水洗般的黑眸蓄着难得的柔情……
“王八蛋……”她低声骂着。
以往在她面前走动时,他都甚少刻意打扮自己,今天他竟然为了她以外的姑娘那样打扮,刻意温柔地勾引人……虽然是她自个儿说要与他断绝往来,可是感情这东西要是能说丢就丢,她还有什么好心疼的?
颓丧地趴在几上,不想理睬隐隐作痛的胸口。
她厌恶自己的反覆挣扎,面对他时的无能为力,都让她非常沮丧。他已经不是她识得的那个他,可是她心里又期盼着他能够恢复记忆,能够恢复成她最熟悉的那个他。
想了想,尹挚笑得涩然,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光是今天瞧见他和其他姑娘共处,就让她彻底明白,属于她的晁枢引永远不会回来了。
也许,她应该再喝点酒,让她自己暂时遗忘这些烦心事。
目光刚扫向几上的酒壶,突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多静回来了,她赶忙坐起身,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快吗?”
她瞠圆眼,蓦地回头,就见晁枢堂而皇之踏进内室,而且还关上了门,理直气壮地坐在榻上。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她之前说的话,他全都忘了不成?
正要斥责他,他抢先开口——
“并不是我有意接近郑姑娘,而是郑姑娘身上可能有些线索,所以我不得不接近她。”
尹挚皱起眉,忖了下,问:“什么事的线索?”近来发生的事不少,他不讲明一点,她会猜得很辛苦。
晁枢引垂下长睫,像是在思索能够告诉她多少。“皇上派我到江南,为的不只是查粮库,还有一些其他事。”
“跟近来发生的事有关?”
“是。”
面对他的坦白,尹挚有点不适应。“之前不是还三缄其口,怎么现在倒愿意吐实了?”
尽管他是没将细节说清楚,可她知道对他而言,要他吐露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毕竟这是皇上旨意,本该隐密行事。
不过,她还是猜得出来,应该是为了追查简昊衍而来。
“殿下说你难过了,所以我想有必要跟你解释。”他神色淡淡,却不住地打量她的眼,就怕她又喝了酒哭泣。
尹挚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红,嘴硬地道:“殿下的玩笑话,你倒是认真了。”
“所以你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她哈了一声,像个飒爽的江湖儿女。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尹挚扬开一个大大的笑靥。“我开心得很。”长眼的都看得出来好吗。
“开心什么?”他噙着淡淡笑意问着。
“开心……我开心粮船有着落,我已经让人送信给向野,届时他会处理妥当,接下来我会去衢州一趟,到时候就能把所有粟米都凑齐,以后咱们就一点干系都没有。”所以,她当然开心,是吧。
“可咱们之间的约定还没有完成,尤其还欠郡主两个人情。”他笑意不减地道。
第九章 我一直是我(2)
“我这人向来大器,没完成就算了,人情也不需要还,就当我送你了。”什么约定不约定的,重要吗?他又没守约,她自然能作废。
“郡主向来大器,可我向来重诺,说出口了,定然会做到。”
“重诺?”她哼笑着,已经懒得反驳了。“不用了,这约定只要有一方放弃就不作数,是我放弃的,晁大人自然无须守着诺言。”
“就因为我失忆,你就舍弃我了?”
尹挚闻言,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这跟你失不失忆没有关系,是我……”
“移情别恋?”
“谁移情别恋!”尹挚横眼瞪去,杏眼潋滟生光。“移情别恋的是你,跟什么姑娘游湖的是你!”
到底要不要脸,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会不知道,还敢栽赃她!
“你也和殿下游湖。”
“我跟殿下?”杏眼翻了翻,她霸气十足地瞪着他。“晁枢引,你是失忆还是脑袋撞坏?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踉殿下就像兄妹一样,能有什么关系?”
“殿下并不这么想。”
“殿下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要不要嫁,我自个儿说了算数,就连皇上也不能左右我的婚事!”
“同理,你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说过了,我和郑姑娘游湖,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些我追查案情的重要线索,所以我就算再嫌弃厌恶,还是得捺着性子去做,可我瞧你和殿下有说有笑,殿下甚至还朝我动手……真要说,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
尹挚听完,一双眼都快喷火。“你简直不可理喻!就跟你说了我跟殿下……烦死了,不说了,出去!”
“不出去,我话还没讲完。”
“我不想听,出去!”再听下去,她也差不多要吐血了。
“你不想听也得听,横竖等我完成了手上的事,我就会正式登门提亲,如果你非要那个恢复记忆的我,那么我会想尽办法恢复记忆。”
尹挚隔着小几死死瞪着他。“你不要闹了……你能怎么恢复记忆?御医都束手无策了,你又不是大夫,你还能怎样?”
“每当我瞅着你时,总会有些片段飘过,好比上回你要我挑手绢时,我彷佛听见你对我说了你喜欢什么样式和颜色,所以只要我聚精会神地想,早晚会让我想起来。”
面对他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尹挚慌了。“你别闹,御医说过你的脑袋里有瘀血,不能勉强去想,要是一个不小心瘀血乱窜会引发更糟的状况!”
“那又如何呢?不是那个我,你就不肯要,除了这么做,我还有其他办法?”他神色平淡地反问。
“你何必执着于我?”
“是你执着于我,是你的执着让我变得执着。”他喃着,伸手抹去她滑落的泪。“那晚,你哭着跟我说,求我把未失忆的我还给你,你哭得教我心疼,要我怎么放下你不管?”
“不是,我喝醉了,我……”
“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愈是在人前扬笑的人,说的话总是不够真实,而你说的话我刻在心版上了,一定为你做到。”
“我不要!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至少你还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我?为何要否定现在的我?我跟以前的我有那么大的不同?”
“你骂我……我去探病你就出言讥刺,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离你远远的……”说到心酸处,她不禁哽咽。“你现在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喝醉酒说了那些话,同情我罢了。”
晁枢引松了口气,总算找到症结所在。
“谁说我同情你?你认为我是那种同情姑娘就会求亲的人?”他将榻上小几挪到地上,将她轻拥入怀。“也许初清醒时,我只有以往的记忆,自然……对你相当失礼,这点不敢求你原谅,但往后绝对不会了。”
“你连我送给姨母的绿樱树都要砍掉……”她一一控诉他的罪状。
“……到底没砍掉。”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醒来就觉得那棵绿樱树碍眼极了。
“你还说我喜欢你,追求你。”
“是我喜欢你,追求你。”他从善如流,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像原本的你了。”
“因为我一直是我,一样的我,终究还是会对你倾心。”
尹挚轻眨着眼,眨落了蓄在眸底的泪,这样的他,感觉有点熟悉有点陌生,她不太确定很怕再一次把心交到他手上,又被他摔碎。
尽管每次他展露厌恶是因为失忆,可是真的伤到她了,她只是不想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那就尽管差使我吧,直到你相信为止。”
“任何事?”
“咱们约定的不就是任何事?”
她笑眯眼,指着榻几上的酒壶。“喝酒。”
“你?”还来?他身上的咬伤还没好。
她摇了摇头,坚定地指着他。“你。”
晁枢引张了张口,最终拿起了酒壶和酒杯。“只一杯。”
“就一杯。”
“……这是第六件事?”斟了酒后,他忍不住确认。